康莫尔和那小吏带着车队，缓缓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街道尽头。
那一夜，刘备几乎未曾合眼，既有对巨额利润的期待，也有隐隐的不安。
关羽和张飞也是和衣而卧，兵刃就放在手边。
第二天，巳时刚过，刘备便带着那张凭证，怀着激动而又有些忐忑的心情，来到了车师王宫附近的财政官衙门。
衙门前的守卫拦住了他。
他说明来意，递上凭证。
那守卫看了一眼凭证，又打量了一下刘备，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让他稍等，转身进去通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出来的却并非财政官，而是一位面色冷硬的书记官。
“你就是刘备？”
书记官语气淡漠。
“正是在下。这是凭证，特来领取昨日货款。”
刘备连忙将凭证递上。
书记官接过凭证，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在案上，冷冷道：
“此凭证无效。”
“无效？！”
刘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这……这上面有康莫尔的私印，还有贵衙一位官爷的副署啊！”
“康莫尔？哪个康莫尔？我不认识。”
书记官面无表情，
“至于副署？这印鉴模糊不清，谁能证明是我衙门中人所盖？
或许是你自己伪造的也未可知。”
“不可能！”
刘备急了，
“昨日那位官爷明明与康莫尔一同前来，监督交接货物，他亲口说今日凭此领取货款！”
“胡说八道！”
书记官厉声道，
“我衙门昨日从未派人参与任何商货交接！你莫要在此无理取闹！再敢纠缠，以扰乱公务论处！”
说完，竟直接唤来守卫，要将刘备赶出去。
刘备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凉。
他猛地想起昨日那名小吏的容貌细节，试图争辩：
“那位官爷，身材瘦高，左眉角有一颗黑痣……”
“滚出去！”
守卫毫不客气地推搡着他，
“再啰嗦，抓你下狱！”
被粗暴地推出衙门，站在喧嚣的街道上，刘备看着手中那张已成废纸的凭证，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被骗了！
彻头彻尾地被骗了！
什么龟兹王堂弟，什么财政官担保，什么康莫尔作保……全都是假的！
那个“官爷”恐怕也是冒充的，或者根本就是阿史那鲁买通的小吏，串通康莫尔演了一出精心策划的好戏！
那份盖着“财政官印鉴”的文书，恐怕也是伪造的！
目的就是利用他急于打开局面、信任“官方”担保的心理，骗走他所有的优质货物！
那可是他们几乎全部的本钱和最好的货啊！
“噗——”
急火攻心之下，刘备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在地。
“大哥！”
恰好不放心跟来的关羽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刘备。
看到大哥嘴角的血迹和惨白的脸色，又听刘备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了经过，关羽那张枣红色的脸膛瞬间变得铁青，丹凤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两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院。
张飞见大哥吐血归来，又听闻货物被骗了个精光，愣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
“狗贼！安敢如此欺俺大哥！俺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他状若疯魔，双眼赤红，抓起丈八蛇矛就要往外冲。
“三弟！站住！”
关羽一声暴喝，声如雷霆，震得房梁都在作响。
他死死抱住张飞的后腰，
“你现在去，找谁？康莫尔早已不知所踪！去闯衙门？那是自寻死路！”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张飞奋力挣扎，涕泪交加，
“是俺！是俺当初得罪了阿史那鲁！是俺撺掇大哥接这单生意！是俺害了大哥！害了桃园义舍啊！”
无尽的悔恨和怒火灼烧着他，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小孩子。
刘备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看着空荡荡的货栈，想着付出的心血和信任，想着未来的渺茫，心中一片死灰。
他出发时制定的信义经商，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小院中，只剩下张飞痛苦的咆哮和呜咽，以及刘备死寂般的沉默。
关羽紧紧抱着失控的张飞，望着吐血后萎靡不振的大哥，心如刀绞。
桃园义舍，陷入了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几乎濒临绝境。
而这一切的根源，始于张飞的冲动，成于商场的奸诈。
下一步，他们该如何走下去？
是黯然退出西域，还是……另寻他路？
绝望的气息，笼罩着这小小的院落。
刘备吐血、货物被诈骗一空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迅速在车师的中原商人圈子里炸开了锅。
最先闻讯赶来的是公孙瓒。
他带着儿子公孙续，提着一袋干肉和两囊烈酒，走进了“桃园义舍”那间如今显得格外空荡冷清的小院。
看到昔日从容镇定的刘玄德如今面色蜡黄、眼神空洞地靠在榻上，关羽在一旁沉默地煎药，张飞则像一头被困住的受伤野兽般在院中焦躁地踱步，公孙瓒心下也是恻然。
“玄德，保重身体要紧。”
公孙瓒将礼物放下，声音依旧带着北地特有的硬朗，但语气缓和了不少，
“西域之地，龙蛇混杂，奸佞之徒甚多，吃一堑长一智。
这些许东西，不成敬意，暂且渡过难关。”
他留下了一笔不算多，但足够应急的银钱。
刘备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被公孙瓒按住。
“同为宋人，在外不易，不必客套。”
公孙瓒说完，看了看状若疯魔的张飞和面沉如水的关羽，摇了摇头，便告辞了。
他深知此事背后牵扯本地豪强，他自家生意刚有起色，不愿也无力深入掺和。
紧接着，袁绍和袁术也来了。
两人的表情颇为复杂，有幸灾乐祸，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慨。
袁绍摆着架子，说了几句“玄德当需谨慎”、“商场如战场”之类的场面话，留下了一些钱帛。
袁术则语气尖酸了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听我兄之言，以名望压人，虽难成事，也不至于遭此暗算。”
不过还是留下了不少钱物后，也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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