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谛僧平静地“看”着那个唯一幸存的小兵失魂落魄地消失在道路尽头,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与放生,只是拂去袈裟上的一点微尘。他缓缓转回那半佛半魔的可怖面孔,面向依旧匍匐在地、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村民们。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村民们的恐惧与绝望。
他用一种奇异的、仿佛超脱物外的平淡口吻开口说道,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气息,与他脚下仍在流淌的鲜血和周围散落的残肢断臂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尔等,也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
“此地,杀戮已起。官军的血染红了土地,仇恨的种子便已种下。不久的将来,此地必成焦土战场,枪炮无情,军队铁蹄将至。你们祖辈耕耘的这点微末平静,从今日起,便如这晨雾,风吹即散,再也不会回来了。”
村民们发出压抑的呜咽,他们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军阀的报复从来都是血腥而彻底的。
“留在此地,”妙谛僧继续用那平淡到令人心寒的语调说道,“你们或许会死,死于战火,死于流弹,死于清算。但……”他话锋微微一顿,那半张人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慈悲”的光辉,“但若虔心皈依,成为我佛子座下的仆役,或许能得庇佑,于乱世中觅得一线生机,甚至……共享日后佛国净土之荣光。”
“若选择离开……”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你们或许能活,逃入山林,流离失所。但你们终需依附一方。无非是逃到另一个‘貌温’的治下。在丹拓将军(than tun General)——貌温那位以铁腕和贪婪着称的上级——的绝对统治下,你们的日子,难道就会更好吗?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做牛做马,缴纳永远缴不完的税赋,忍受永无止境的盘剥,活得……不人不鬼罢了。”
他轻轻抬手,指向远处仿佛没有尽头的缅北山峦,语气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毫不在意的淡漠:“是去是留,是死于顷刻,还是挣扎求存,尔等……自行抉择吧。”
这番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村民们陷入了极致的恐惧和艰难的权衡之中。留下,可能立刻死,也可能…跟随这妖佛?离开,似乎也只是延缓死亡,继续地狱般的日子。他们匍匐在地,忍不住开始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低语声中充满了恐慌、犹豫和不知所措。
“怎么办…”
“丹拓将军的人更凶啊…”
“可是留下…他…他到底是佛是魔…”
“能活下来吗…”
这细微的、充满了疑虑的骚动,瞬间激怒了一个人——刚刚尝到“权力”滋味、自诩为佛门第一忠犬的波吞!
他猛地跳了出来,额头上那血红的烙印因愤怒而显得更加狰狞。他指着那些窃窃私语的村民,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住口!你们这些无知蠢货!猪猡!”
“真佛就在眼前!显无上神通,诛灭邪魔,赐我等安宁!允诺我等净土未来!你们不仅不感激涕零,即刻皈依,竟还敢心存疑虑,交头接耳?!”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狂热而变得尖利刺耳:“虔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虔诚!你们的心思肮脏,念头不纯,根本不配得到佛子的庇佑!只会玷污未来的佛国!”
他猛地转身,对着妙谛僧噗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声音狂热而残忍:“至高无上的佛子!这些愚昧贱民,心中无佛,留之无用,甚至可能成为祸患!恳请佛子施展无上法力,将这些不虔之徒全部灭除!就像清除田里的杂草!让我们……让我们可以净化此地,重新迎接真正虔诚的子民,建立属于您的、纯净无瑕的大佛国!”
波吞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回荡在血腥的晒谷场上,让所有村民如坠冰窟,彻底僵住。刚刚似乎还有的选择,在此刻,仿佛只剩下立刻死亡这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恐惧地投向了那位端坐着、决定着他们最终命运的半骨僧人。
看到波吞那副狂热到近乎癫狂、竟敢代替自己做出“屠村”决定的模样,妙谛僧那半张人脸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尽管他面容诡异,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依然透出了一丝冰冷的不悦。
将眼前这些村民全部灭杀?对他而言,确实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甚至比碾死一窝蚂蚁还要轻松。
但,然后呢?
村民都死光了,谁再来为他提供那精纯而澎湃的愿力?恐惧的愿力、敬畏的愿力、乃至那扭曲的、充满依赖的信仰愿力……这些才是他修复金身、滋养白骨、提升修为的真正食粮。再去寻找一个新的村子?太麻烦,而且未必能如此顺利地找到这样一群易于操控、且能因他一言一行而产生剧烈情绪波动的“优质”工具人。
这些村民,在他恩威并施、恐怖与“神迹”交织的手段下,已然成为了绝佳的愿力产生器。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绝望、他们那微不足道的挣扎……这一切混合发酵出的情感能量,对他而言,甘美无比。
而波吞……这条恶犬,确实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使命——成功地吸引了所有的仇恨,完美地扮演了那个招人憎恶的打手角色。但现在,他的利用价值已经到头了。甚至,他开始因为拥有了些许虚幻的权力而忘乎所以,竟敢妄自揣度甚至试图影响“佛旨”?
一条不听话、还试图教主人做事的狗,留着已是祸患。
于是,妙谛僧压下心头那丝不悦,转而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调,朝着仍在激动喘息的波吞,轻轻挥了挥手:
“波吞,你……过来。”
这声音不大,却让正处于亢奋状态的波吞猛地一个激灵。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椎窜了上来,浇灭了他方才的狂热。他看着妙谛僧那平静无波的脸(和骨脸),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他虽然刚才高喊着“虔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虔诚”,但那更多的是对别人权力的炫耀和对自己地位的维护。当真正独自面对这位深不可测、手段酷烈的“佛子”时,他骨子里的懦弱和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犹豫了一下,脚步有些迟疑,但还是不敢违抗命令,一步步挪到了妙谛僧的座前。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充满敬畏,却忍不住带上了颤抖:
“佛…佛子…您有何指导?波吞…聆听法旨。”
妙谛僧微微向前倾身,那半张人眼和半个空洞的眼窝共同“凝视”着波吞。他伸出手,那只刚才还捧过人头、冰冷枯瘦的手,轻轻地、几乎称得上“温柔”地抚上了波吞的头顶。
这个动作,让波吞身体一僵,头皮发麻。
“波吞,”妙谛僧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和”,“你方才说,可为佛子万死不辞。此言……可当真?你可愿,为佛子付出你的一切?”
波吞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隐约感觉到极大的不妙,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咽下一口冰冷的唾沫,嘶声道:“当…当真!为了佛子,波吞万死…不辞!”
“善。”妙谛僧那半张人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极端诡异的、近似“欣慰”的笑容,“大善。无需万死那么麻烦……”
他的手掌依旧贴着波吞的头顶,语气轻柔得如同魔鬼的低语:
“……死一次,便足够了。”
“什么?!”波吞大惊失色,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但已经太晚了。
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反应,妙谛僧那只抚在他头顶的手掌心,猛地爆出一股浓稠如墨、冰冷刺骨的黑气!
那黑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钻入波吞的天灵盖!
“呃啊啊啊——!!!”
波吞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眼猛地向外凸出,瞳孔瞬间放大又急剧收缩,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恐惧和彻底的茫然不解!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表露忠诚,甚至主动请求“净化”村民以维护佛子,换来的竟是…… immediate retribution(现世报)!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如此之残酷!
在他的惨叫声中,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的变化——皮肤瞬间失去所有水分和光泽,变得干瘪灰败;血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急速抽干,向内萎缩;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整个人就像一具被风干了无数年的木乃伊,僵直地跪在原地,还保持着双手合十、仰头惨叫的姿势,只是那表情已彻底凝固,眼中再无一丝生机。
他那狂热的野心、膨胀的权力欲、以及那点可怜的忠诚,连同他的生命,一起被吸噬得一干二净。
妙谛僧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缕黑气缠绕着他的指尖,似乎餍足地扭动了一下,便缩回体内。
他看都没再看波吞那具干尸一眼,目光重新投向那些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针对“自己人”的恐怖处决吓得几乎昏厥过去的村民,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现在……还有谁,对我的话,有疑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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