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复生那帮老部下都心满意足地碰完杯,嘻嘻哈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王复生心里也很是高兴。他冲不远处的顾管家招招手,低声嘱咐道:“老顾,等宴会散了,记得给我这些老朋友准备点实在的回礼,让他们都带回去。”
送什么,王复生没说具体,顾管家也只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主仆二人之间的这种默契,让王复生非常放心。
他刚转过身,准备喘口气,却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见那位东海船运的刘主任,不知何时已凑到近前,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手里还端着一杯斟得满满的白酒。
“王……王先生,”刘主任微微躬着身子,语气极其谦卑,“我代表我们赵总,敬您一杯!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说实话,刘主任自从踏进这王府大门,肠子都快悔青了。他立刻就明白,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该来的档次,格格不入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可赵总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待着,期间还不忘偷偷拍了不少现场的视频和照片发给赵东海,希望赵总能有些回应。可奇怪的是,赵总那边一直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回复,这让他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能做到大集团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刘主任绝非等闲之辈。他本就交际广阔,八面玲珑,更是有着两斤白酒打底的海量。场内有几位客人,他以前在某些场合也有过点头之交。为了不白来一趟,也为了挽回点颜面,他之前曾试图向那几位敬酒。
可结果,却让他倍感难堪。那几位以前见面还能寒暄两句、开开玩笑的“熟人”,今天却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对他异常冷淡。酒是喝了,但都是杯沿一碰,一饮而尽,绝不多说半个字,眼神里的疏离感几乎能冻死人。这种赤裸裸的轻视,让刘主任脸上火辣辣的。
但他端的是东海船运的饭碗,任务还没完成。孟市长、国处长那个级别,他自知高攀不上,连凑过去的勇气都没有。王二总和歌舞团团长那边,又完全是另一个圈子,跟他没有交集。
好不容易,总算有几个碍于情面或者不想当场让他太难堪的客人,勉强跟他碰了杯,让他总算找回了一丝可怜的“存在感”。然而,他心里清楚,他今晚唯一的目标,必须拿下的人物,只有眼前这位王府主人——王复生。
所以,他瞅准这个王复生看似心情不错的空档,鼓足勇气,凑了上来。
王复生的反应,完全出乎刘主任的预料。
他没有起身,没有客套,甚至没有去碰杯。只是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近乎疏离的微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象征性地用嘴唇沾了沾,便放下了。语气平淡地说:
“我酒量浅,刚才喝得有点多,就陪你这一口吧。”
这态度再明白不过了——根本没把你,以及你背后的赵东海放在眼里。 规矩?礼数?那是对客人讲的。你赵东海派个办公室主任来敷衍我,还指望我以礼相待?
刘主任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憋屈得要命,但半点不敢表露。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那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还得强挤出笑容,把杯底亮给王复生看:
“多谢王总赏脸!”
王复生只是微微颔首,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目光已经转向了别处。一旁的顾管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赞:这才是自家老爷!恩怨分明。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敢轻慢我,就别怪我给你没脸!
与此同时,在林董事长那一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以柳七娘为首,杨小狐、波斯、米璐,连同稍显羞涩的安莫西,几位风采各异的女子一齐端杯,来到林柏舟面前。
柳七娘素手执杯,仪态万方,语气温婉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林董事长,在这里,您是安琪妹妹的父亲,自然也是我们姐妹们的长辈。这一杯,我们敬您。”
林柏舟看着眼前这阵仗,心里一时有点发懵。柳七娘这番举动,言辞得体,姿态却极高,俨然是王府后宅女主人的派头。他下意识地担心:自家女儿安琪,性子也强,在这位“大妇”手下,会不会受委屈?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眼下这场合,由不得他多想。他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话也说得漂亮:
“好说,好说!七娘太客气了。安琪有你们这些姐妹照顾,我很放心!”
说罢,与几位女子一同饮尽了杯中酒。气氛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敬完林董事长,几位女子又转向一旁的苏恪珩老爷子。苏老爷子乐呵呵地站起来,与她们喝了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的女儿苏晚,用手摸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和惋惜,那意思很明显:“丫头,你看看人家这阵势?你怎么就不往前凑凑呢?”
苏晚何等聪明,立刻读懂了父亲的眼神,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回道:“爸!您就别瞎操心了!我跟王大哥……现在这样做朋友不是挺好的吗?哪有基础往前凑啊!”
一场宴会,觥筹交错间,尽是人间百态与微妙心思。
正当众人还在品味方才敬酒环节的微妙氛围时,宴会厅中央的灯火骤然暗下,只留下一束清冷的光柱,如同月光倾泻。
光柱之下,一人傲然独立。只见他身披银甲,肩绕红帔,那标志性的白衣白发在幽暗中愈发显眼,不是杨小白又是谁?
他垂首静立,指尖缓缓划过腰间剑鞘上那斑驳的古老铭文,仿佛在追忆什么。突然,他反手一抽——“锃”的一声龙吟,三尺青锋应声出鞘,带起一泓冷冽的弧光。剑柄垂落的血色长穗随之摆动,穗梢仿佛真的凝结着血滴,在青砖地上砸开无形的涟漪。
“咚——!”
一声沉重的羯鼓如同惊雷,从四面八方轰然涌来!那鼓点一声紧似一声,不像是乐音,倒像是万千战马的铁蹄正踏着大地,碾过聆听者的心脏,也碾过舞剑者的脊梁。
杨小白动了!他手中剑尖倏然斜指苍穹,身形展动间,红帔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掀起,竟露出一截斜挎在腰后的短剑!
鼓声在刹那间变得密集如雨!
他猛地旋身,脚步重重踏下,仿佛要踏碎虚拟的沙盘。手中长剑随之舞动,剑光霍霍,竟将倾泻而下的“月光”绞得粉碎,如雪崩般四散飞溅!
第一式:旋剑劈刺!
杨小白身形如鹞子般凌厉翻身突进,剑器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那红帔在他身后完全展开,猎猎作响,宛如一面冲锋的战旗。剑身高速旋转,化作一团银光,仿佛再现当年夜战中,他挥剑斩落漫天箭雨的悍勇场景。羯鼓声化作了铁骑冲锋的轰鸣,他踏着鼓点一跃而起,长剑在空中划出圆融的轨迹(云剑),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剑柄上双环相击,发出“叮当”脆响,清脆利落,恰似军令传遍三军,肃杀之气弥漫全场。
第二式:卧剑回望!
鼓点陡然一转,变得更加急促、悲壮。杨小白突然伏身贴地,剑尖灵巧地挑起,仿佛在挑起沙场上的砾石,模拟着箭雨袭来的场景。这时卧剑回望,剑锋紧贴地面迅猛横扫,那袭红帔铺展开来,如残阳般浸透了整个“沙场”。此时,琵琶声切入,凄切激昂。他就着乐声反手一记撩剑,剑穗甩动,仿佛将沾染的血珠甩出,在月光下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那是阵亡将士未散的英灵血气!
尺八的呜咽声幽幽响起,如泣如诉。
鼓声渐息,杨小白的动作慢了下来,带着一种力战后的疲惫与苍凉。他踉跄半步,长剑归鞘。“咔哒”一声轻响,剑鞘上“破阵” 两个古字,在收回时于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宛如一道刻在战场、永不愈合的深深刀疤。
舞止,乐停。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充满杀伐之气的剑舞震慑住了,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古代战争。直到杨小白抱拳行礼,灯光重新亮起,雷鸣般的掌声才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开来,经久不息。这已不仅仅是欣赏,而是对一种极致力量与艺术表达的敬畏。
这时有客人问道:“这是什么舞蹈?”杨小白随手解下披风,丢给冥罗昙的女仆阴绡,挽了挽散开的长发,随口说道:“《破阵乐》。”随后哈哈一笑,坐回座位上,
那客人听得“《破阵乐》”三字,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抚掌赞道:“原来是此等雄舞!怪不得有金戈铁马之声,气吞万里如虎!杨公子真是好身手,将这沙场之气演绎得淋漓尽致!”
杨小白已坐回冥罗昙身边,兀自气息未平,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更衬得他面容如玉。他听得夸赞,也不谦虚,只冲着冥罗昙挑眉一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娘子,小生跳的可好?” 那神态,哪还有半分方才舞剑时的肃杀冷峻,倒像是个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亟待夸奖的孩子。
冥罗昙素来清冷的脸上,冰雪消融般化开一丝极淡却真切的笑意,她并未多言,只将自己面前未曾动过的茶盏轻轻推到他面前,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柔和了少许:“相公自然是极好的。润润喉吧。”
这细微的互动落在近处几人眼中,心中皆是一动。柳七娘以袖掩口,对身旁的波斯低语笑道:“瞧瞧,咱们这位杨公子,也只有在郡主面前,才会露出这般模样。” 波斯眨着大眼睛,用力点头,只觉得这比方才的剑舞还要有趣,只是,他妹妹杨小狐见过他哥哥这个样吗?
原来,这首剑器舞《破阵乐》本是乐舞司的要表演曲目,原定由云霓姑娘表演。云姑娘为此苦练多日,将女子舞剑的柔美与力度结合得恰到好处。但冥罗昙前昨日审看排练时,却微微蹙眉,对安嬷嬷直言:“云丫头跳得虽好,终是女儿家,缺了这《破阵乐》应有的、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阳刚杀伐之气,美则美矣,神髓不足。”
这话恰好被在一旁闲逛的杨小白听了去。他当年随王复生在军中,于战阵之上见识过真正的破阵之威,后来闲居郡主府,见云霓练舞,一时兴起,也曾跟着比划过几步,觉得符合自己的脾胃。此刻听闻娘子有此遗憾,他便生了代劳之心。
他凑到冥罗昙身边,笑嘻嘻道:“娘子既觉得云姑娘跳得缺了火候,不如让为夫上去活动活动筋骨?好歹咱也是正经八百的六品射声校尉,虽是个虚职,总比她们小女儿家多点行伍气吧?”
冥罗昙睨了他一眼,知他技痒,也知他确有这个本事,便淡淡应允:“你若不怕在众宾客面前失了身份,便去一试。”
杨小白哈哈一笑:“悦己悦妻,有何不可?难不成我杨小白还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眼光?”
其实,若论及跳这个舞,冥罗昙郡主本人,或是曾跟随王复生在地府剿匪的柳七娘,才是演绎此舞的最佳人选。她们若舞,必是又美又飒,刚柔并济,堪称绝响。但冥罗昙是金枝玉叶的郡主,柳七娘如今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之一,让她们在宴席上持剑而舞,即便宾客们觉得荣幸之至,于礼制和王复生的颜面上,却终究不妥。
于是,由杨小白这个挂着武职、却整天琢磨着炼丹,性子洒脱不羁、又是郡主“内眷”的六品校尉上场,便成了最合适的选择。他这一舞,不为取悦满堂宾客,甚至不为博取喝彩,纯粹是兴之所至,更是只为舞给座上那位清冷郡主一人看,是夫妻间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与情趣。这份“悦己”与“悦妻”的率性,反倒比任何精心编排的表演,更显得真挚动人。
此刻,杨小白接过冥罗昙推来的茶,仰头饮尽。顺便瞥了一眼王复生,看到妹夫那面带惊讶与羡慕的样子,心里还真有些小爽。
这个时候,王复生看到杨小白那得意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把顾管家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顾管家面露疑惑,但还是躬身退下,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约莫一尺高、造型古朴的陶罐走了回来。那陶罐密封得极好。
国处长和初助理看着顾管家将这不起眼的泥罐子放在桌上,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国处长用指尖敲了敲罐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半开玩笑地问:“复生啊,你这又是什么宝贝?咱们公务员可是有纪律的,不兴收礼这一套。”
王复生嘿嘿一笑,摆了摆手:“国处,您想哪去了。这可不是酒,比酒可稀罕多了。”他压低了声音:“这是忘川河底的泥,是我这位大舅哥杨小白,他丈人明王大人,承接了挖忘川河清淤工作,小白觉得可能有些用处,我就先送给你了。”
“忘川河?”初助理闻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就是那个……奈何桥下的忘川?”
“就是那个!”王复生一拍大腿,“地府那边,这玩意儿可是实实在在的。你们想啊,千百年来,多少魂灵过往,这河底沉淀的东西,能简单得了?”他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不瞒二位,我总觉得这泥巴里头,可能还掺着些别的什么……或许是古代微量金属,或许是某种未知的矿物成分,甚至可能有些难以解释的……信息残留?我这儿没条件研究,放着也是放着。你们单位不是常有些稀奇古怪的样本要分析吗?要不,拿回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化验出点有意思的东西?”
国处长和初助理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国处长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罐壁,苦笑道:“我说复生啊,我们经手过的古怪东西确实不少,但这来自……来自忘川河的‘土特产’,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你这礼送的,也太……超乎想象了。”
初助理则开始思考技术可行性:“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样本的来历具有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常规的化学分析、光谱检测恐怕不够,或许需要更精密的粒子级分析,甚至要考虑到非物理层面的信息读取可能性……这已经超出我们目前的技术框架了。”
王复生见他们虽然觉得离谱但并未一口回绝,便知道有门儿,笑道:“嗨,我就是这么一提,你们就当是个特殊研究样本处理。能分析出什么最好,分析不出来也无所谓,反正这玩意儿在我这儿,也就是扔在花园里养花了。”
国处长最终点了点头,对初助理示意了一下。初助理会意,将陶罐放到自己的桌下。“复生,这东西我们先带回去,走特殊渠道送检。不管结果如何,这份‘心意’,我们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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