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阳关曲的余音被风裹着吹散了千年。我站在今日的烟雨里,清明微雨湿了衣裳,也打湿了眼前垂下的几缕柳枝,青嫩枝条上水珠莹然滚动,欲坠不坠,恍然间竟似古往今来无数离别之泪,正悄然凝于枝头,为时间所遗忘。
那日车站里,车轮的轰鸣声早已替代了古道上渐远的马蹄声。我伫立于站台上,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远非芳草萋萋的故道。母亲的身影隔着厚重的车窗,只余下模糊的轮廓。我忽地忆起儿时送别父亲,也是这般闷雷滚动般的车轮声,只是彼时母亲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温热,而父亲的身影在车厢后窗里愈来愈小,最终化为一点墨痕消失于远方铁轨的尽头。
站台上那点“呜——”的电子鸣笛声,尖锐而刺耳,仿佛一把利剑刺破了候车厅的宁静。这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像古时阳关三叠的悲怆旋律,萦绕不去,让人心情沉重。
我突然抬起头,目光与车窗内母亲的眼神交汇。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看到了母亲眼中的不舍和担忧,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
就在这一刻,古驿道上那些未曾消散的离歌,似乎被这凄厉的笛声所唤醒,它们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曾经的离别场景、离别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与这笛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心碎的共鸣。
这并非一首具体的曲子,而是命运本身那无可规避的离别调门。它从古代班马萧萧的驿站开始,一路唱彻今日喧哗的车站,从未停歇。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人们身处何地,离别总是人生中无法避免的一部分,而这笛声,便是对这种离别的最好诠释。
车轮终于缓缓启动,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颤,巨大的车厢一节节地滑过眼前。我凝视着那逐渐远去的列车,母亲模糊的影子在车窗后若隐若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快速地拉远,最终消失在站台尽头那片灰蒙的光线里。
我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那飞驰的列车似乎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我感到一阵空虚和失落。然而,与此同时,它也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些无法磨灭的印记,像是一道深深的刻痕,永远不会被抹去。
我慢慢地转过身,目光落在站台入口处的几株杨柳上。细雨如丝,轻轻地洒落在它们的叶片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杨柳的枝条在微风中微微摇曳,细长的柳枝像柔软的发丝一样拂过冷冰冰的护栏,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根离我最近的柳枝。指尖轻轻触碰到它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手指传遍全身。我小心翼翼地捻下了一小截新绿,它在我的手中显得如此脆弱和娇嫩,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这截新绿湿润而柔韧,似乎沁满了无数未干的泪水。我凝视着它,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这小小的柳枝,也许是母亲在我心中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它虽然微不足道,但却蕴含着无尽的思念和牵挂。
回到租住的小屋,我将那截柳枝放在窗台上。窗外是城市永不止息的灯火,而窗内这抹微小的绿意,却仿佛承载着无数重身影:古道边挥别的衣袖,车窗内母亲模糊的轮廓,乃至千百年来所有离人眼中相似的烟雨与长亭……指尖的柳枝沉甸甸的,它浸透了太多泪水,早已不止是植物的茎蔓。
后来,每当我辗转于一个又一个陌生城市,行李箱深处总小心藏着一段枯干却未曾舍弃的柳枝。它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伴我穿过无数个站台与路口。它已非草木,而是凝结了时间与离别的琥珀——封存了母亲车窗后湿润的凝望,回荡着古今阳关三叠的叠叠余响,更浸透了那日长亭烟雨里,天地间挥之不去的泪痕。
离别自古至今,终究是生命里一道深凿的沟壑。纵然车轮碾碎古道,电笛替代了吟唱,那根柔韧的柳枝依旧低垂着,沾满古今未干的泪痕。夜深人静时,你听行李箱底,那截枯柳仿佛在轻轻翻身,里面是无数离别之魂的辗转低语——它们从未远去,只是化作了我们行囊里最沉默也最沉重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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