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华堂今夜灯火通明,丝竹声如细密的雨帘,将整个宴席温柔地笼罩其中。金樽里漾着琥珀光,宾客们醉意微醺,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没人知道那素日沉静的东都分司御史何以不请自来,他悄然入席,像一片青灰的薄云无声地飘入锦绣堆叠的暖阁。
他独自坐在角落,面前玉杯始终空空如也,目光却如深水般安静地流淌在满堂的喧哗与流光之上。珠帘被暖风拂动,轻轻碰出细碎的低语;舞袖飘飞如蝶,旋出香风阵阵。他沉默得像一尊被遗忘的旧石,与这喧腾的华筵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席间谈笑更炽,富丽堂皇的堂皇下,空气几乎凝成浓稠的蜜糖。陡然间,只见御史将手中空杯往案上重重一顿!玉石相击的清响如碎冰裂开,竟奇异地截断了满堂的浮言浪语。
“诸位——”他霍然起身,声音竟似沉雷滚过暖阁,“可知这堂上金杯玉盏、阶下舞袖歌喉,浸染着多少边塞荒沙?又映着多少白骨磷火!”
这惊雷般的话语炸开的瞬间,更奇诡的景象出现了: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竟在暖香氤氲的空气里凝成了实体——它们化作一只只通体墨黑、眼珠赤红的怪鸟,拍打着翅膀,发出刺耳嘶鸣,直扑向席间!
满座皆惊。那些墨色怪鸟挟着凄厉的风声,尖喙如锥,竟直扑女眷们发髻上颤巍巍的金钗玉簪。珠帘被鸟翼卷起的冷风扫过,叮当乱撞如骤雨急弦。满堂锦绣霎时被这突兀的阴风撕开了一道口子。
“两行红粉”的娇客们花容失色,本能地惊惶回身闪避——霎时间,环佩叮咚碎响,云鬓散乱,金钗与珠花在仓皇躲避中簌簌坠落,滚落一地细碎的金玉之光。她们回眸的瞬间,惊惧的眼底映着烛火与墨鸟翻飞的黑影,明艳的面庞失了血色,如同骤然遭遇风霜的牡丹。
墨鸟的翅风搅乱了宴席,它们最终裹挟着啄落的几支金钗,如同完成了某种黑暗的献祭,猛地撞破精致的雕花长窗,尖啸着没入长安城无边的浓黑夜幕。
满堂死寂,残余的丝竹早已喑哑。残席之上,唯余一地狼藉:倾覆的酒浆如血泪蜿蜒,金钗委顿于尘,断裂的玉簪映着残烛冷光,像一段段夭折的华年。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宾客们面无人色,呆若木鸡。
分司御史却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席,如同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那扇被墨鸟撞破的长窗空洞地敞着,长安城深沉的夜色涌入堂中,带着寒露的气息。众人僵坐席上,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那片破碎的黑暗——墨鸟群驮着那几支微光闪烁的金钗,正奋力飞向天际一弯孤冷的残月,如同衔着一点人间残存的浮华,投奔那不可企及的、永恒的寂灭之乡。
满堂珠玉犹在,却已魂不附体;那破碎窗口灌入的长安夜风,吹得残烛明灭不定,吹得人心底一片寒凉。方才墨鸟飞出的地方,徒留一股冷冽的、铁锈般的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肺腑之上。
原来华堂绮筵的暖风,终究抵不住一句来自深渊的冷语——它化作墨鸟撞碎珠帘,惊散红粉,卷走了浮世的几缕金辉,只留下满地残妆,与一个被啄食过的、再也无法弥合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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