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刚过,檐角的蜘蛛网沾着层薄薄的白霜。春花蹲在灶台前扒拉柴火,忽听见东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是手机按键被按得噼里啪啦响。她直起身往门框上靠,看见爷爷正举着个老花镜,把手机屏幕贴得离鼻尖只剩寸许,嘴角抿得像根绷紧的棉线。
“又在跟手机较劲呢?”春花笑着往锅里添了瓢水,水汽腾起来模糊了窗玻璃上的冰花。那部智能手机是孙子国庆回家时给买的,说是能在农产品平台上看订单。爷爷起初碰都不碰,说这玩意儿比脱粒机还复杂,指节粗得像老树根的手,哪敢碰那滑溜溜的屏幕。
爷爷没回头,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着,像在拨弄玉米地里的杂草。“刚看着个红圈圈,”他嘟囔着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是不是又有新订单了?”昨儿个他总算学会了滑动解锁,夜里抱着手机在被窝里练了半宿,今早起来眼泡都是肿的,倒像是被秋蚊子叮了。
春花把蒸甜玉米的笼屉架在锅上,转身凑过去看。屏幕上的订单列表整整齐齐,绿色的“已发货”和红色的“新订单”像田里的作物般排列分明。她指尖点着屏幕往下滑:“您看,山东李老板订了二十斤甜玉米,还有上海的小姑娘要三斤嫩玉米粒。”
爷爷的眼睛倏地亮了,像两盏被点亮的马灯。他赶紧把手机往怀里揣,却被春花按住手:“您得先学会看数字呀。”她拿起根烧火棍,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5”,“这个是五,咱们今早的甜玉米,比昨天多卖了五斤呢。”
“五斤?”爷爷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灶台上的芦花鸡扑棱棱飞起来。他猛地想起今早天不亮就去地里摘玉米,看见最东边那畦有几株穗子特别饱满,特意多摘了半筐。当时还怕卖不掉,现在听春花这么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被雨水滋润的土地。
自打开了这个农产品网店,爷爷就像换了个人。以前总爱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旱烟,现在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甜玉米地转悠,回来就扒着手机看订单。有次半夜听见他屋里有动静,春花推门进去,见他正举着手机照窗台,嘴里念叨着:“这屏幕咋不亮了?是不是饿了?”
笼屉里的甜玉米渐渐透出甜香,像把蜜罐子打翻在了厨房。春花掀开盖子,蒸汽裹着金黄的穗子涌出来,每颗玉米粒都鼓得像饱满的珍珠。“白玉霜甜玉米就是不一样,”她捏起根递过去,“您尝尝,比去年的甜多了。”
爷爷没接,眼睛还黏在手机屏幕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围裙兜里摸了摸,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塑料袋,里面是张泛黄的纸。“你看这个,”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这是我记的账,昨天卖了三十七斤,今天四十五斤,可不是多了八斤?”
春花瞅着那歪歪扭扭的数字笑出声。爷爷的算术向来是田埂上练出来的,春播时算种子用量,秋收时算亩产,从没出过错。可这数字写到纸上,倒像是被风吹倒的玉米秆,东倒西歪的。“是五斤呢爷爷,”她拿起手机对着纸上的数字比,“您看订单总数,昨天是三十七,今天四十三,四十三减三十七,不是五吗?”
爷爷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灶火燎了似的。他把那张纸揉成团要扔,被春花抢过来展开:“记挺好,就是咱得跟手机对得上。”她拿起笔在旁边改了改,“以后您就用手机记,省得总丢纸团。”
说话间,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爷爷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进灶膛。春花眼疾手快接住,屏幕上弹出条新消息:“明天需要五十斤甜玉米,要带红须的那种。”
“五十斤!”爷爷凑过来看,鼻尖差点撞到春花的肩膀。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地里看见几株玉米须特别红,当时还特意做了记号。“我知道哪几株!”他转身就要往门外冲,被春花拉住:“现在黑灯瞎火的,明早去摘也不迟。”
爷爷这才站住脚,却还是把手机紧紧揣在怀里,像护着刚灌浆的玉米穗。那姿势让春花想起小时候,秋收时爷爷总把最饱满的玉米穗藏在怀里,说是要留着做种子。有次她偷偷摸了摸,那穗子硬邦邦的,像块暖乎乎的石头。
早饭时,孙子视频电话打了过来。爷爷听见手机响,赶紧从怀里掏出来,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也没接起来,急得额角冒汗。春花帮他划开屏幕,孙子的脸出现在方寸之间:“爷爷,学会看订单没?”
“会了会了!”爷爷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像是在展示什么宝贝,“今早的甜玉米,比昨天多卖了五斤!”他怕孙子不信,还特意把春花改的那张纸凑到镜头前,纸角被灶火熏得发黑,倒像是盖了土地的印章。
挂了电话,爷爷把手机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布兜,外面再裹层塑料袋。“这玩意儿金贵,”他拍着胸口对春花说,“比玉米种子还得当心伺候。”春花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想起小时候爷爷教她辨认玉米成熟度,说看穗尖的须子就知道,红得越深越饱满。如今他学看手机订单,倒像是重新学种一亩新的庄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爷爷坐在门槛上,举着手机对着阳光看。春花端着簸箕去晒玉米粒,听见他跟路过的老伙计打招呼:“我家甜玉米今早多卖了五斤!手机上都记着呢!”那语气里的骄傲,比当年种出亩产千斤的玉米还神气。
日头偏西时,爷爷突然举着手机跑进厨房,手指哆哆嗦嗦点着屏幕:“你看你看,那个红圈圈又多了!”春花凑过去,见新订单数字正往上跳,已经到了六十斤。她笑着往爷爷手里塞了根刚蒸好的甜玉米:“这是土地给您的奖励呢。”
爷爷咬了口玉米,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把手机往怀里按了按,像是怕这甜蜜的消息跑掉似的。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映着他满足的笑脸,像田埂上晒得半干的玉米,每道纹路里都藏着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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