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儿子你别吓唬妈妈!”
“掐人中,掐人中!”
览子只觉得门牙生疼,缓缓睁开眼,一个男人正用力掐着他的人中,身边人声嘈杂,隐隐能听到冷冻柜发出的嗡嗡闷响。
“我...回来了?”览子上一秒还在隧道里狂奔,然后撞了墙,下一秒又回到了他爹的灵棚,“是梦吗...”
他的脑门很痛,用手一摸,起了个大包,手指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是血。
他被搀扶起来,只觉得裤子凉飕飕的,尿...尿裤了?难道说...
“哎呀,你咋出来了,人家大了(liǎo,殡葬主持)不是让你腿上系个红绳儿,在屋里守灵嘛!”览子爷爷训斥道。
“我不出来,我再不出来,我儿都没了,儿啊!你...这这这...是不是中邪了”览子妈六神无主,听见楼下的动静,顾不上诸多忌讳,连忙冲进灵棚,“老览啊,你死的冤,新仇旧恨,你都冲我来,你冲我来!”半晌,览子妈又指着冰柜旁边的几个人,最后手指停在览子爷爷面前,撒起泼来,完全没有儿媳对公公的尊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沾上你们这帮歪门邪道,没好事!”
“嫂子,嫂子你别激动!”姓顺的大了(liǎo),打断览子妈的话,给在场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孩子悲伤过度,所幸没什么大碍,嫂子,您看这样行不行,后半夜,我再叫几个兄弟,陪小览都在这守着,您先回去,夫丧妻不守,这是规矩,也是为了死者走得安详,死者为大嘛。”
“小凤啊,顺子说的有道理,你先回去吧,红绳还是要系,还是那样,一头系脚脖子,一头系桌腿。”
“妈...我没事,你听爷爷和顺叔的,回去吧。”
览子妈哪里听得这些,非要带览子一起回去,览家人不让,说这坏了规矩,览子妈一听,又是一番哭天嚎地,什么自己命苦啊,什么孤儿寡母活不下去了之类的话,任凭周围人如何开导,就是不听。
眼看闹到出殡的吉时,览老爷子让徒弟大顺和几个兄弟,合力搀扶起览子妈。
谁承想,众人刚弯腰去搀扶,览子妈闹的更来劲儿了,躺在地上抬脚乱蹬,话里夹枪带棒,明里暗里,就在卖览家人。
“哎呀,老览啊,你说我这是什么命,都说女怕嫁错郎,我韩玉凤嫁到你们览家,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一家子搞什么神啊鬼的,现在你拍拍屁股走了,我和我儿可倒了血霉了,哎呀呀...”
“小凤!平日里我念及你给览家留了后,没功劳也算有苦劳,你嚣张跋扈,不把我这个做公公的放眼里,我老头子认了,你说我览家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是邪门歪道,逼着我儿起誓不学,我也认了,可你把我儿活活气死,这个账...”
“我呸!你个老不死的,要没有你这个老东西的歪门邪道,老览也不会天天喝大酒,也不会脑出血,也不会....哇哇啊啊啊,儿啊,你爹就是被他们逼死的,哇啊啊啊...”
“妈,别闹了,你快起来,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乖孙,这事跟你没关系,大顺!领孩子先进屋...”
“顺子!你敢!儿子,过来!好你个老不死的,折腾死你儿,还要折腾死我儿是吧,我告诉你,我就算带着我儿喝药、上吊、一头撞死在棺材前,也不可能让他跟你走,吉时...吉时是吧,今天我韩玉凤就偏要破了你的吉时!”
说罢,览子妈一把抓起花圈,就往览子爷身上扔去,动作间,花圈的竹支架,将览子爹的遗像打翻在地。
览家人见状,就要上手打览子妈,韩家人自是不甘示弱,灵棚外,乌泱的人群,扭成一团,桌椅板凳飞天,豆浆油条被掀翻在地,没来得及冒热气,就被乱脚踩碎揉烂。
“韩玉凤!”灵棚内,览子挣脱母亲拉扯的手,直呼她的名讳,“闹!就知道闹!这个家就是你闹散的!我爸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吗?我爸让你一辈子,哦,你说晦气,不让他干殡葬,他十几年的手艺,全都废了,天天去工地搬砖。你说我爷也晦气,让我爸跟自己亲爹断绝联系,他们亲爷俩,一年见不上两次面,哪次爷爷来看我,都像做贼一样,七八十岁的人了,还要吃你的脸子!就这,你还看不惯,嫌我爸没本事,嫌他穷,嫌我笨,在家里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吵,我爸为啥天天喝酒,我为啥天天逃学不回家,我告诉你,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你!是你,是你逼死了我爸!哇啊啊啊...”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顺子!把孩子拉走,别伤着!报警!报警!”
“好啊,你个小白眼狼,你别走!哇啊啊啊,你真是没错了种,一家子白眼狼,我十几岁嫁进你们览家,一天好日子没过,合着你们一家子干阴间活,遭的报应,全都报应在我身上了,你们老览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小,都不是个东西,欺负我一个妇女,哇啊啊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说罢,览子妈一头撞向香炉,炉灰冒着热气,扣在览子妈头上,只见一抹殷红,从灰白的头发里渗了出来。
刚才扶着览子妈的韩家表姐,一时间愣在原地,手上还保持着搀扶的姿势,半晌才反应过来,嗷一嗓子“妈呀,出人命啦!”
一时间,嘈杂声,打斗声,救人声,此起彼伏,头缠孝带的亲朋,一窝蜂进了灵堂,“别打了别打了,出人命了!救人要紧!”
说罢,几个叔侄扛起览子妈送医,其他人见状,纷纷停下手头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看丧事是办不成了,趁着没惹一身骚,赶紧要回随礼的钱,留下几句客气话,悻悻散去。
混乱归于平息,一直端着一口气的览老爷子,此刻缓缓起身,跪在冰柜前,不顾顺叔一行人劝阻,哭着给他儿子磕头。
“儿啊,是爹害了你,是爹的错...”
览子跪在灵堂前,一动不动,精神恍惚,他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局外人。
他懵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仿佛那话,不是他要说的,而是像笋子一样,自己从他嘴里长出来的。
他后悔吗?
不后悔,那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在每一次他看到爸爸醉酒的时候,看到他爷爷偷偷抹泪的时候,他早就想说了。
但那是他妈,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女人,那些话,他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如今他说了,在他认为事情糟糕到无法再糟糕的时候,他说了,结果呢...
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灵堂,也不记得后来他爹下葬的细节,只记得当天阴雨绵绵,他打着幡,走在最前面。
那幡很轻,和他十几年的过往一样轻,一阵微风吹来,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屁一样,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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