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览老爷子和俩孙子,讲了很多过去的事,但被问及未来,却只口不提,只说,明天,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一夜无梦,转天一早,览老爷子一早,罕见地花钱洗了个澡,剃了胡子,穿上新衣,像是要办什么重大的事。
俩孙子也在老爷子的催促下,捯饬的板板正正,祖孙三人,就在屋里,等。
“爷,到底谁来啊?”
“一会就知道了,别乱说话啊,问啥说啥,别给人添麻烦!”
“好。”
“没说双,说你呢,览子。”
“哦...知道了。”
说话当间,院外面吵吵嚷嚷,有了热闹气,俩孩子一溜烟跑到门口,顶着门缝往外看。
都说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可今天来的这位,一身干练的夹克衫,一群西服革履的人,点头哈腰,前簇后拥,摄像机,麦克风,市广播电台的大图标,这些加一起,不简单。
眼看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路,就朝他们院里来。
览子和小双,赶忙一溜烟又跑回去,把览老爷子,又扶了出来。
老爷子倒是不慌,让俩孙子把老摇椅擦干净,自己端着盖碗茶,拿着大摇扇,悠哉游哉地,哼起小曲来。
哼的是,《吵宫》太师训徒的节选:“为国荐贤数十春~桃李满堂尽麒麟~但看今日朝廊上~半是吾门报国人!”
“好好好,老爷子,唱得好啊。”闻言望去,一群人,拥着夹克衫进了院子,那人四十有余,国字脸,剑气眉,书生面容,眼神却透着狠劲。
览老爷子见来客,立马让孙子搀扶自己起来,颤颤悠悠就往前走,边走边说:“领导怎么来啦。”
对方见状,小跑迎上,握着老爷子的手,喊了一声:“叫我小张就行,览爸爸!”
正当在场所有人困惑不解时,那人转过身,对着电视台的镜头,打着官腔,说道:“十八年前,我还是大山里的穷孩子,读不起书,是览祖老先生,用微薄的积蓄,供我读书,这份恩情,我张某人,没齿难忘!”
在周围人的一片惊讶中,年轻人冲着览老爷子,鞠了一个躬,随后又抓紧览老爷子的手,继续转身对电视台说道:“老爷子为人内守,逢年过节,我来看望他,他从不让我进门,买什么东西,都不要,有一次啊,寒冬腊月,我买了十斤猪肉,老爷子用拐杖,把我打跑了,哈哈哈哈。”
见年轻人笑,周围人也放声大笑。
“那一年啊,老爷子一拐杖打在我的后背上,疼吗?不疼!可老爷子说的话,扎在我心上,疼的我夜不能寐!”
见年轻人突然严肃起来,周围人连忙收起捧场的笑,聚精会神地听着。
“说的什么?他说,我当年供你读书,是要你有了出息,能更好为社会做贡献,而不是为我有什么回报,以后,要想让我老头子多活几年,就干好工作,别总来看我!”
说罢,年轻人握着览老爷子的手,更紧了,透过金丝眼镜,眼眶里似有泪花翻莹。
周围人无不神情严肃,几位前排的女士,已经开始抹泪了。
“张啊,不说这些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近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要注意身体,看着瘦了些呢...”览老爷子满眼心疼,顺着年轻人的手,摸了摸胳膊,又拍了两下肩膀。
“览爸爸放心,这次虽说刚刚上任代理,但我一定做出个样来,不负您,不负百万港区人!”
“老先生的事迹,我们多次听张区谈过,说您几十年如一日,靠着微薄收入,先后供了三十多个大学生,真是了不起!”
“哎,只是现在老咯,能力达不到咯。”
“览爸爸,您别这么说,今天我来,就是要把您的光荣事迹,宣传出去,把您的爱心接力棒,传承下去!”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览子和小双站在旁边,看呆了,眼前这年轻人,从前一阵开始,就总上新闻,今天不成想,见到真人了,见别人鼓掌,他俩也跟着鼓起掌来。
“大孙二孙,你们也好好好学习,踏实做工”览老爷子训斥孙子道,随后转头和年轻说,“我经常教育俩孙子,要向你学习,以你为榜样。”
“览爸爸过奖了,你和孩子的学习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没有困难,没有困难,大孙子跟着我操持店里,二孙子考上了市一中,都是好孩子,如今社会也好了,日子也有奔头。倒是你,张啊,你日理万机,今天费时费力地来我这,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你看我老头子这里也没什么...”
“览爸爸,今天来,是为公事,你看我两手空空,可没带十斤猪肉啊。”
众人又随着笑了起来。
“其实啊,今天我来,是为调研,除了传递您的接力棒,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年轻人说完,扫了一圈院外,见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围了上来,觉得时机成熟,便加大音量,继续说道,“我知道,您和棚户区的居民,多是那个年代的工人,都曾为我们的城市,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在这里,我仅代表港区班子,向大家表示感谢。”
说罢,年轻人开始鞠躬,周围人见状,连忙也向四面八方的围观人群鞠躬致谢。
“可一直以来,我都强调,大发展,大进步,这个大字,是大幅、大量,更是大家、大伙儿!我们要让港区的所有居民,都能体面、有尊严地生活!无论大家来自哪里,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能乘上港区经济这辆高速列车,都能享受经济进步带来的真切实惠!大家说,对不对!”
“对!”周围人开始鼓掌造势,围观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抓耳挠腮,不知道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直以来,这里,被人叫做港区洼地,居住着港区86%的外来人口和92%的低保户,水电、交通、教育和医疗情况堪忧,当十公里外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里却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变化!哦,变了,路更破了,房子更旧了”说到这里,年轻人顿了一下,侧了半个身位,将览老爷子让进镜头,“还有人,人...更老了。”
伤感的情绪转瞬即逝,在把控演讲节奏方面,年轻人可谓炉火纯青:“多少人!多少人!等啊,盼啊,到死,都没盼到生活改善!”年轻人目光扫向随行队伍后面的几个中年男人,几人此时已经掏出手帕,开始擦额头上的汗了。
年轻人沉默半晌,这时候,沉默更加深入人心。
“当我们的同事们,坐在写字楼里,喝茶看报的时候,别忘了,这里!还有四万人,挣扎着求生存,讨生活!当你们搬进电梯洋房,吹着空调,洗着热水澡的时候,别忘了,这里!年均停电125次,月均停水8天!”
围观人群的情绪,被短短几句话戳中,气氛有些躁动,那几个擦汗的中年人,站的更靠后了,低着头,大圆脑袋恨不得能缩进胸腔里。
“今天,我把相关负责人,都叫来了,就在现场,你们现在,立刻!拿出解决方案,我就一个要求,刚才说的这些情况,从今天开始,要成为历史!港区洼地改造项目,刻不容缓!”
“好!”这次轮到围观的人群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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