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骷髅铁轨上碾出一串骨裂的脆响,像谁在咀嚼一把风干的记忆。
车门“嘶啦”一声滑开,先落地的是一双漆皮长靴——靴尖磕在骸骨上,溅起几点磷火。
靴子的主人是个男人,银灰短发,瞳孔冷得像被霜封过的刀口。
他抬手掸了掸风衣下摆,指节处缠着细链,链尾坠着一枚熄灭的太阳纹章。
紧随其后的女孩几乎是蹦下来的,裙摆上缀满铜铃,叮叮当当撞碎凝固的空气。
她踮脚转了个圈,发梢扑簌簌扬起金粉,像把黄昏揉碎了撒进风里。
“哎呀,烧得可真干净。”女孩蹲下去,指尖戳了戳许岁焦黑的指骨——那截指骨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蜷在掌心的一抹灰烬正泛着幽蓝的光,像将熄未熄的星核。
“编号d-07,‘余烬’。”
男人翻开皮质笔记,钢笔尖在纸页上划出冷硬的线条,“冤火死后产生……我们追它几年了?现在居然死了……”
女孩忽然凑近许岁残缺的耳廓,声音甜得像融化的蜜糖:“听得到吗?我们是‘日落骑士’哦——专门替死人收拾遗愿的。”她歪头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你这副样子……大概已经不需要遗愿啦?”
男人扯住女孩的后衣领“不要给我们乱补设定。”
灰烬在许岁指缝里轻轻颤动。
恍惚间,他看见麦田里的女孩向他跑来,发间沾着碎金般的阳光……她喊他,把一束野雏菊塞进他焦黑的掌心。
而现在,雏菊早已烧成灰,野风正把灰烬吹向铁轨尽头。
男人不耐地扣响指节:“鸢尾,别浪费时间。”
被称作鸢尾的女孩撇撇嘴,从腰后抽出一支玻璃试管——管壁里流动着液态的夕阳。
她刚要掰开许岁的手指,灰烬却倏地亮起苍蓝的脉络,像干涸血管里重新奔涌的银河。
“咦?”鸢尾眨眨眼,“它……在拒绝?”
男人眉头一拧,掌心蓦地浮现一道赤金符阵,锁链般向灰烬缠去。
就在符阵即将触及的瞬间,许岁焦黑的胸腔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麦浪拂过锈铁,像雏菊被碾碎前最后一声呜咽。
灰烬倏然收拢,像被无形之手攥紧,凝成一粒幽蓝的星核,顺着许岁焦黑的指骨缝隙钻入。
那截指骨先是微颤,继而整只手臂都痉挛起来,焦壳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近乎透明的肌肤——血管里流动的却不是血,而是方才那道银河般的苍蓝光脉。
“……活着?”鸢尾把试管塞回后腰,蹲着没动,铜铃在裙摆里惊惶地撞了两下,“可他明明连心脏都——”
铁轨尽头忽然传来列车悠长的汽笛,像某种巨兽的垂死喘息。
男人抬头,瞳孔里映出远处翻涌的铅灰色云层——云层间隐约浮动着赤金色的裂纹,与方才他掌心的符阵同频闪烁。“‘审判日’在靠近。”
他扯开风衣内袋,抽出一张折叠的金属薄片,抖开竟是一副薄如蝉翼的拘束具,“上车再说。”
鸢尾却在这时伸手,轻轻覆上许岁焦黑的眼眶。
灰烬的余温透过指缝传来,烫得她缩了一下,又固执地贴回去。
“喂,”她对着那具半焦的躯壳小声道,“你记得麦田对不对?那束雏菊……我们替你留着。”
男人没再催促。
他单膝跪在骸骨与磷火之间,将拘束具沿许岁脊椎扣合——金属片自动延展,贴合骨骼的弧度,像一层冷白的鳞。
苍蓝光脉在鳞甲下流转,与拘束具表面的赤金纹路此消彼长,竟渐渐达成某种脆弱的平衡。
列车车门再次滑开,这次涌出的不是风,而是带着消毒水味的冷气。
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等在门边,面罩遮到鼻梁,只露出一双虹膜异色的眼睛——左眼琥珀,右眼碧绿,像拼接失败的玻璃珠。
“d-07回收失败?”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机械得不像人声,“需要‘园丁’介入?”
“不。”
男人抱起许岁,焦壳碎屑簌簌落在他风衣上,“目标状态异常,申请活体收容。”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鸢尾,“以及……二级记忆封锁。”
鸢尾猛地抬头,铜铃炸开一串尖锐的响。“你答应过不——”
“只是封锁。”男人打断她,步伐已踏入车厢的冷光,“等他自己想起来。”
车门合拢的刹那,铁轨上的磷火集体熄灭。最后一粒灰烬从许岁指缝跌落,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极细的蓝线——像雏菊的茎,又像麦田尽头那条早已干涸的河床。
车门合拢后的三小时,许岁睁开了眼。
消毒水味猛地灌进鼻腔,像一柄冰锥直刺天灵。
他下意识蜷起手指——指节处新生的皮肤薄得能透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而掌心那粒灰烬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米粒大小的幽蓝印记,安静地嵌在生命线末端,像被谁用星屑烫了个疤。
“哟,比预期早醒十二分钟。”
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金属滚珠般的质感。
许岁抬头,对上一双虹膜异色的眼睛——左金右碧,像两枚被强行拼进同一张脸的古董玻璃珠。
男人白大褂的领口别着一枚倒三角徽章,银底黑纹,图案是半轮被锁链缠绕的落日。
“明卦,认识一下。”
男人指了指自己,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忌器研究所’三级研究员,兼职列车随队医师——不过别误会,刚才把你从焦炭捏回人形的可不是我。”
他用烟蒂虚点了点许岁的心口,“全靠你体内那玩意儿。我们管它叫‘余烬’,编号d-07,你可以理解为……‘死掉火焰最后的勇气’。”
许岁喉结滚动,声音却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没死?”
“严格来说,死了三时七分三十秒。”明卦咧嘴,露出洁白犬齿。
“但余烬拒绝接受这个结果,于是擅自重启了你的循环系统、神经系统、以及——”他忽然伸手,指尖在许岁左胸轻轻一弹。
“灵媒,对,你体内应该是有灵媒的,但是吧,被余烬否定,体内的灵媒更换成了冤火。”
列车发出轻微的颠簸。
透过诊疗室的舷窗,能看见外头流动的不是风景,而是一幕幕倒放的画面:燃烧的麦田、坍塌的钟楼、逆飞的群鸦。
像有人把死亡倒带,再重新剪辑成一部滑稽的默片。
许岁盯着那些画面,忽然问:“……‘忌器研究所’?”
“哦,差点忘了入职培训。”明卦打了个响指,白大褂内袋自动滑出一张全息卡片,悬浮在两人之间。
卡片上浮现出组织徽记——与明卦领口那枚如出一辙,只是锁链的尽头多了一行小字:
「我们回收落日,以便次日准时升起。」
“简单来说,”明卦咬着未点燃的烟,声音含糊却清晰。
“我们是专门替‘异常死亡’擦屁股的。冤火、咒胎、神骸、被时间遗忘的誓言……只要死得不够彻底,都归我们管。而你——”
他指尖在全息卡片上一划,调出许岁的档案,“编号d-07,‘余烬’载体,优先级:最高。毕竟能让死人复活的‘异常’,可比能杀人的稀有多了。”
“那些是什么东西?而且我也没说我要入职吧?”
档案最后一栏,用红字标着:【待观察:是否具备“忌器”适应性。】
许岁还没开口,诊疗室的门“嘶啦”滑开。鸢尾探进半个脑袋,发梢上的金粉蹭到了门框:“明卦!你又在吓唬新人——”她看到许岁醒了,眼睛一亮,直接扑过来,“雏菊先生!你记得我吗?我是那个——”
“乱补设定的。”许岁低声接话。
鸢尾愣住了。
铜铃在裙摆里小小地“叮”了一声,像没憋住的笑。
明卦咬着烟,含糊地吹了声口哨:“记忆封锁失败得真彻底……看来余烬核心连‘遗忘’都拒绝。”
他忽然俯身,异色瞳孔在冷光灯下缩成两道细线:“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烟蒂在指尖转了个圈,指向许岁心口那枚蓝疤,“它刚才拒绝被回收,说明你有未完成的遗愿。是什么?”
列车恰在此刻穿过一段漆黑的隧道。黑暗中,许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极远极远的麦田里,有人踩着干枯的麦秆走来。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灰烬复燃时最细的一缕烟——“……有人还在等我,把一束野雏菊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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