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覆盖着“银辉圣所”孤儿院。风,不再是呼啸的野兽,而是精疲力竭后带着锯齿边缘的喘息,刮过高耸、冰冷的花岗岩墙壁,钻进每一条细微的缝隙,也钻进蜷缩在薄薄被褥里的每一颗幼小心灵。
孤儿院那象征圣光神庭威严的尖顶,在深紫色的天幕下沉默伫立,顶端镶嵌的巨大铁质圣徽——代表光暗双生女神的交缠圆环,此刻也黯淡无光,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沉重的剪影。
六岁的塞拉斯蒂安·艾尔文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身下的草垫粗糙刺人,散发着陈年霉味和若有若无的尿骚气。
单薄的毯子根本无法抵御石砌建筑里渗骨的寒气,那冷意仿佛有生命,顺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上,钻进骨头缝里。
他侧躺着,面朝那扇窄小的、镶嵌着铁条的高窗。窗外,是孤儿院冰冷死寂的内庭,以及更远处,被高墙切割出的一小块墨蓝色的夜空。
今晚,那片天空并非一片漆黑。一轮硕大的、近乎圆满的银月,正悬在铁条切割出的视野中央。它散发着清冷、孤绝的光芒,不像太阳那般炽烈温暖,却拥有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将冰冷的光辉泼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棂清晰的、如牢笼般的影子。
塞拉斯蒂安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轮银月。这景象几乎是他每个寒冷夜晚唯一的慰藉,也是他小小世界里最恒定的存在。
月光是冷的,但它至少是明亮的,不像这孤儿院,白天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浊的昏暗。神父修女们总说,月光是女神温和的注视,是黑夜中的灯塔。可塞拉斯蒂安感受不到温和,只有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女神真的在看吗?在看这冰冷的石屋,看这些瑟瑟发抖、连哭泣都不敢大声的孩子?
隔壁床铺传来压抑的啜泣,是那个新来的、叫托比的小男孩,白天刚因为打翻了一碗稀薄的麦片粥而被罚不准吃晚餐。塞拉斯蒂安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安慰。在这里,过早地学会沉默和忍耐是生存的本能。任何多余的声响都可能引来值夜修女严厉的呵斥,或者更糟——隔壁大孩子趁机落井下石的欺凌。
他的小手在毯子下悄悄握紧,指甲掐进掌心,用这点微弱的痛楚驱散一点寒冷和恐惧。
他想起白天在祈祷室看到的彩绘玻璃窗。上面描绘着光明女神塔伊露拉:她周身沐浴着金色的光辉,面容慈爱,向跪拜的信徒伸出手。
那光芒如此温暖,如此充满希望。可是,为什么她的光辉照不进这间冰冷的屋子?为什么她的慈爱温暖不了这些被遗弃的孩子?塞拉斯蒂安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遥不可及光辉的朦胧向往。接近神明…那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就不会再冷了?不会害怕了?
“吱呀——”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夜的沉寂。是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塞拉斯蒂安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值夜修女玛格丽特那沉重的、带着铁掌的靴子踏在冰冷石板地上的声音,规律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敲打在孩子们紧绷的神经上。
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玛格丽特修女的身影在走廊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扭曲晃动的影子。
她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微弱,只能照亮她脚下方寸之地,反而将她那张在阴影中显得更加严厉刻板的脸衬托得如同石雕。
她走过一间间寝室的门,没有停留,但每一个孩子都能感觉到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塞拉斯蒂安赶紧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平稳悠长。他听到脚步声停在了自己寝室的门外。
一股混合着劣质灯油、消毒水和修女身上特有的、冰冷的汗味的气息从门缝下渗了进来。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他能感觉到修女的目光,像冰锥一样,试图刺穿他伪装的睡颜。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继续向前,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寝室内,几十道压抑的呼吸声才仿佛得到了赦免,小心翼翼地重新流动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微颤抖。
塞拉斯蒂安缓缓睁开眼,重新望向那扇小窗。
银月依旧高悬,清辉依旧冰冷。但刚才那短暂的、被审视的恐惧,让这月光似乎也带上了一层新的意味。它不再是单纯的寒冷和疏离,更像是一种…注视?一种无声的见证?见证着这石墙内的寒冷、饥饿、恐惧,以及那些微弱的、几乎被掐灭的期盼。圣光神庭…它宏伟的教堂在城市的中心熠熠生辉,赞美的圣歌日夜不息,可是它的根基,是否也像这孤儿院的石墙一样,浸透了无人知晓的冰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挂着一枚小小的、粗糙的木质圣徽,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形状与孤儿院屋顶的铁徽一模一样——光与暗的双环相扣。
指腹下是木头温润的触感,在这片冰冷中,是唯一一点属于过去的、模糊的暖意。经院哲学…那是什么?能告诉他女神为何允许这些发生吗?魔法…真的能让人接近神明,获得温暖和力量吗?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声响,极其轻微,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刚刚恢复的死寂。
不是风。
不是老鼠。
也不是修女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是坚硬的物体在极其小心地刮擦着…石头?
声音的来源似乎很近,就在寝室窗外那片月光笼罩下的内庭方向!
塞拉斯蒂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猛地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恐惧,一种比修女的审视更原始、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凉滑腻的手,骤然攫住了他幼小的心脏。
那是什么?
谁在外面?
在这死寂的、被高墙封锁的深夜?
他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转向那扇窄小的铁窗。冰冷的银月之光,此刻像探照灯一样,无情地照亮了窗棂的铁条,也似乎照亮了窗外那片未知的、正潜藏着某种…不祥之物的黑暗。
那小心翼翼的刮擦声,又极其诡异地响了一下,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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