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无路可走，或柳暗花明……”他低声重复着，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决绝，有沉重，也有一丝因她的存在而悄然生出的……暖意。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什么，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过窗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夜深了，王妃也早些休息吧。”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安湄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书房。
陆其琛独自站在窗前，久久未动。望北城的刺杀、北境的清洗、朝堂的暗流、渊国的注视……还有安湄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复杂而沉重的画卷。
望北城的风波与北境的清洗，如同两剂猛药，暂时压制了晟国肌体上的脓疮，却也带来了剧烈的疼痛与深远的虚弱。陆其琛以铁腕暂时稳住了朝堂和军队，但国库的空虚、民生的凋敝、以及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各方怨怼，并未因此而消失，反而在高压下发酵，等待着下一个突破口。
陆其琛深知这一点。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应对危机，开始更加积极地推行他的强国之策。“励耘阁”在他的强力支持下，规模逐渐扩大，虽然依旧招致不少非议，但确实吸纳了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工匠和寒门士子，开始着手改良农具、兴修小型水利，甚至在安湄通过花月楼暗中提供的部分渊国格物院基础图纸帮助下，尝试仿制一些对提高生产效率有帮助的简单机械。成效缓慢，却如同星星之火，在死气沉沉的晟国旧体制中，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边境贸易也在磕磕绊绊中继续。有了望北城共御刺客的经历，两国边境官员之间的默契似乎多了一分，核查流程虽依旧严格，但故意刁难的情况有所减少。来自渊国的粮食、布匹、良种和部分非核心的技术，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晟国干涸的经济，也让陆其琛勉强维持着庞大的军费和赈济开支。
然而，依赖越深，掣肘越明显。渊国方面，尤其是朝中那些对安若欢怀柔政策不满的派系，开始提出更多要求。他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物资交换，开始暗示晟国应在外交上做出更多“配合”，比如在对待与渊国有隙的昭国态度上，应保持与渊国一致；又或者，希望晟国能更大程度地开放国内市场，允许渊国商人享有更多特权。
这些要求，如同套在陆其琛脖子上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答应，则主权受损，国内反对声浪必将再起；不答应，则可能失去眼前这赖以生存的经济输血，刚刚稳定的局面恐将再生变数。
这一日，陆其琛正在书房与几名“励耘阁”的骨干商讨推广新式纺车的事宜，安湄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她将汤放在案头，目光扫过那几位虽然衣着简朴却眼神发亮的工匠，并未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候。
直到那几人领命离去，陆其琛才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看向安湄：“有事？”
安湄将参汤往前推了推：“王爷先用了汤吧。我看你气色不好。”
陆其琛没有推辞，端起碗慢慢喝着。温热的汤汁下肚，似乎驱散了些许疲惫。
“渊国那边，又来了新的条件。”安湄语气平静地开口，她通过花月楼，总能比官方渠道更早获知一些消息，“是关于盐铁的。”
陆其琛喝汤的动作一顿，眼神锐利起来：“盐铁？他们想插手我晟国的盐铁专卖？”盐铁之利，历来是各国财政命脉，也是权力象征，绝不容外人染指。
“并非直接插手。”安湄摇头，“是希望我们能降低渊国输入盐铁制品的关税，并允许他们的商队进入内地，直接销售。理由是……‘促进流通，平抑物价，惠及百姓’。”
“冠冕堂皇！”陆其琛冷哼一声，放下汤碗，“一旦放开，我本国盐铁作坊如何生存？朝廷税赋从何而来？这分明是要掐住我晟国的经济咽喉！”
“王爷所言极是。”安湄表示同意，“但如今我国内盐价飞涨，铁器质量参差不齐，也是事实。百姓颇有怨言。渊国以此为由，我们若一口回绝，于情于理都显得被动。”
陆其琛沉默下来，眉头紧锁。这又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何尝不知国内盐铁专卖的弊端？官营作坊效率低下，贪腐横行，导致盐价高昂，铁器粗劣，民间私盐私铁屡禁不止。改革，势在必行。但如何改？在自己动手革除积弊之前，若让渊国资本涌入，无异于引狼入室，后果更难预料。
“王爷，”安湄看着他纠结的神色，缓声道，“堵不如疏。既然弊端已现，不如借此机会，推动我们自己的盐铁改革。”
“改革？”陆其琛看向她，“谈何容易！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那些靠着盐铁专卖捞足油水的蠹虫，岂会轻易放手？”
“正因为难，才更要去做。”安湄目光坚定，“王爷可还记得‘互市学坊’？我们为何不能仿效其思路，在盐铁之事上，也来个‘以我为主，有限开放’？”
她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不完全放开市场，而是由朝廷主导，引入部分渊国相对先进的开采和冶炼技术，同时整顿乃至重组官营作坊，引入竞争和考核机制，大力打击贪腐和私盐私铁。在此基础上，可以允许渊国商队在指定的边境市场，以略低于市场但仍有利润的价格，销售一定额度的盐铁制品，作为对国内官营体系的补充和刺激，迫使其提升质量、降低价格。
“此举，一可缓解民间疾苦，平息怨气；二可借外力倒逼内部改革；三可暂时满足渊国的要求，维系边贸大局；四，”她顿了顿，“王爷可借此机会，将盐铁事务更多地掌控在自己信任的‘励耘阁’系官员手中，逐步削弱旧有利益集团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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