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的空气，因为门口那个佝偻的人影而变得粘稠。
季骁的呼吸停了一瞬。
那张脸，哪怕被岁月和苦难磋磨得变了形，他也绝不会认错。
李伟。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血液，猛地冲上季骁的大脑。就是这个人，用一瓶水，毁掉了他前半生所有的荣耀和梦想。就是这张脸，曾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带着得意的狞笑。
“李……伟……”
季骁的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杀意。他几乎是本能地挣脱了顾言的怀抱，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骨节爆响，大步就想冲上前去。
他要抓住这个人的衣领，问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做！他要一拳砸烂那张让他恶心了无数个日夜的脸！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一只微凉的手就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没什么力气，甚至还在微微发颤，却让他那股冲天的怒火，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别去。”
顾言的声音很轻，带着伤愈期的沙哑，却通过他们之间那无形的能量连接，清晰地传入季骁的脑海，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骁骁，看着他。他不是他了。”
季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强迫自己顺着顾言的话，再次看向门口的李伟。
那个人，只是安静地站着。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涣散的，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神采。他的动作，他站立的姿态，都透着一种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和诡异。
他不是活人。
更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行尸走肉。
季骁心里的怒火，瞬间被一股寒意浇熄。他反手握住顾言的手，将那只冰凉的手掌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重新退回到顾言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将顾言护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顾言的身体依旧虚弱，但那颗“精密手术刀”般的大脑，已经重新开始高速运转。
光幕里，林泽的声音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意，从扩音器里传来。
“怎么样？这份礼物，还满意吗？别这么激动，季骁同学，一件工具而已，弄坏了我会心疼的。毕竟，培养一个合格的『生物信标』，也需要花费不少资源。”
林泽的话，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他只会带路，绝对安全。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自己走出来，或者，我派人来『请』你们。”
“我的手下，可没有我这么好的耐心。”
说完，光幕“啪”地一声，暗了下去。
医疗舱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不能去！”鬼影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少主！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他既然能控制李伟，就能控制基地里的任何人！我们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鬼影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眼神里满是拼死一搏的决绝。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的紧急通讯频道里，传来了一个冷静的女声。
是楚清。
“鬼影，冷静点。我一直在尝试夺回基地的控制权，但失败了。林泽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他不是渗透，而是……接管。他已经篡改了基地的核心防御系统，我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
楚清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从技术层面分析，强行反抗，他有超过一百种方法让我们和这个医疗舱一起从物理层面消失。跟他去，至少还有周旋的余地。我们还有机会。”
鬼影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但他没有再反驳。因为他知道，楚清说的，是事实。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言身上。
顾言没有说话，他只是靠在季骁的怀里，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季骁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他们之间那股神秘的能量连接，一股股混乱、痛苦、渴望、还有挣扎的情绪，正从顾言的内心深处，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知道顾言在想什么。
那个叫“苏晚”的名字，那句“她可能还活着”的诱惑，对顾言来说，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漩涡。
季骁收紧了手臂，让顾言更紧地贴着自己。他低下头，嘴唇几乎凑到了顾言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顾言，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季骁身上独有的，阳光般的味道。
这股气息，让顾言那颗剧烈动荡的心，找到了一丝安稳的锚点。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季骁。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季骁从未见过的脆弱。
“骁骁……”顾言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说的是真的……我母亲……她可能还活着……”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去确认。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心底最深的伤口和渴望。
季骁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认识的顾言，是A大金融系闻风丧胆的“精密手术刀”，是那个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布局者，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的顾言。
可现在，这个男人，正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动摇至此。
季骁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顾言的后脑，用最温柔的动作，安抚着他怀里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孤独了太久的灵魂。
他终于明白，母亲，是顾言心里唯一的那块软肋。
而林泽，正拿着一把刀，精准地抵在那块软肋上。
良久，季骁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言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好。”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别说什么刀山火海，就算是地狱，我也给你趟出一条路来。”
“你别怕，有我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砸碎所有不安的力量。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顾言保护的白袜体育生，在这一刻，他选择成为顾言的意志，成为他最坚固的盾牌。
顾言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看着季骁那双写满认真的眼睛，眼底的脆弱和迷茫，一点点地被驱散，重新凝聚起往日的光芒。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鬼影，”顾言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准备随行，保持最高警戒。”
“是，少主！”鬼影虽然担忧，但还是立刻应道。
顾言又转向了通讯器：“楚清。”
“我在。”
“启动『幽灵协议』，最高优先级。”
通讯那头的楚清，沉默了两秒。
“……收到。协议已启动。倒计时，三小时。祝你们好运，少主。”
“还有……”顾言补充道，“如果三小时后，我们没有出来，或者我没有发出解除指令，就执行协议的最终阶段。不要犹豫。”
“……我明白。”楚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
做完这一切，顾言才看向医疗舱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平静地开口：“林泽，我们答应你。”
十分钟的时间，刚刚好。
门口那个如同木偶般的李伟，在听到顾言的话后，身体僵硬地转了过去，迈开脚步，开始在前面引路。
“走吧。”顾言轻声说。
季骁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顾言从医疗床上扶了起来。顾言的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季骁稳稳地托着他，让他能走得更省力一些。
他们走出了医疗舱。鬼影紧随其后，神情肃穆，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武器。
基地内部的廊道，又长又冷。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
李伟在前面走着，步伐机械而精准，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季骁扶着顾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李伟的背影。这个昔日的仇人，如今变成了引领他们走向未知陷阱的傀儡，这场景充满了荒诞和讽刺。
顾言靠着他，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这样行走对他目前的身体来说，还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累了？”季骁放慢了脚步，低声问。
“没事。”顾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大脑飞速地记忆着这里的地形结构。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堆满了废弃实验器材的廊道时，走在最前面的李伟，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的动作，只有短短一瞬，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但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季骁的眼睛。
季骁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看到，李伟的头，极其轻微地，向他这边侧了侧。
他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属于人类的……恐惧。
紧接着，李伟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季骁，却清晰地读懂了他用口型说出的那两个字。
快……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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