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苍白的手,捏着嗡嗡震动的手机,悬停在半空。
幽蓝的笔记本屏幕光,闪烁跳跃的来电显示光,交织在她没有表情、非人非鬼的脸上。
墓室里,只剩下固执的铃声,在空洞地回响。
叮铃铃铃——
她纯黑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自己正握着手机的、指甲尖锐而毫无血色的手指上。
荒谬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存在,刚刚吓跑了一伙盗墓贼,用陪葬的笔记本电脑写完了自我证明的申报材料,现在,正握着另一件陪葬品(天知道为什么这玩意儿也会在棺椁里),接一个来自国家考古研究院长的电话。
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铃声锲而不舍,带着一种官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执着。
她迟疑地,用那尖尖的、略显僵硬的指甲,划过接听键。动作生疏,差点把手机戳飞。
“……喂?”
她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出去,依旧是那种冰冷的、砂纸摩擦夹杂微弱电流的杂音,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带着明显惊疑和极力克制的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语速很快:
“您…您好?冒昧打扰!请问,您是刚刚提交‘北邙山古墓’申报材料的…‘墓主本人’吗?”
最后一个称呼,对方说得极其艰难,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世界观遭受冲击的恍惚感。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适应用声带(如果她还有的话)发声。
“材料…是我发的。”她避开了那个惊世骇俗的署名。
“太好了!真是您!”张院长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但立刻又压了下去,试图维持专业和镇定,“呃…这个…您提交的材料,尤其是关于墓室结构的三维透视图、殉葬制度的考据、还有…呃…墓志铭文勘误的部分,实在是…太惊人了!很多细节,是我们现有技术根本无法探测,史料也完全没有记载的!请、请问您是如何…呃…”
对方卡壳了,显然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难道直接问“您是怎么死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的”?
她纯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动。
“亲眼所见。”她言简意赅,声音平直,“…亲身经历。”
电话那头传来明显的吸气声,还有像是茶杯被打翻的细微动静。
“了、了解了…”张院长的声音有点发颤,但专业素养让他强行拉回了话题,“那个…材料里提到,之前初步断代的‘镇西将军说’以及相关生平推测,存在…重大谬误?”
“错得离谱。”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工匠刻错字,刮改。没有悖逆,没有猜忌。史书不载,是因…疫病暴卒,仓促下葬,未及详录。”
她说话似乎越来越流畅,但那股子死气沉沉的冰凉味,却透过听筒清晰地传递过去。
“原、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我们就说那墓志残片上的刮改痕迹有点奇怪…”张院长像是找到了知音,语速更快了,“还有材料里指出的那条隐秘的排水暗渠,我们之前的探测完全没发现!如果真如您所说,那对研究当时的工程技术…”
老院长显然进入了学术兴奋状态,开始滔滔不绝。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另一只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电脑冰冷的触控板上滑动。
直到对方稍微停顿喘口气的间隙,她才冷冷打断。
“所以?”
“啊?哦!对对,正事,正事!”张院长猛地回神,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墓主’…女士?您提供的材料具有无可估量的学术价值,彻底改变了我们对这座古墓的认知!我仅代表研究院,对您表示…呃…最诚挚的感谢?”
这话听起来别扭极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极大的困惑和为难,“按照流程,这类重大发现和修正,需要提交者提供更详尽的身份证明和…信息来源证明。您这个‘墓主本人’的署名…实在是在我们的受理范围之外…这…”
她沉默了一下。
“材料内容,可有错漏?”
“目前初步判断,毫无错漏!甚至完美解释了所有存疑点!”张院长立刻肯定。
“既无错漏,”她的声音压低,那股子冰冷的煞气似乎又透过话筒弥漫过去,“署名是谁,重要吗?”
电话那头噎住了。
显然,对活人的世界来说,很重要。
一阵尴尬的沉默。只有墓穴深处极细微的滴水声,和她指尖偶尔划过电脑金属外壳的轻响。
良久,张院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某种难以置信的邀请意味:
“那个…‘墓主’女士…您,您既然对这座古墓…不,您对那个时代的墓葬制度、历史细节如此…了如指掌…不知您…是否…有兴趣…”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天方夜谭。
“是否愿意以‘特殊顾问’的身份,来我局…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
“当然!”他赶紧补充,语气急促,“不需要您亲自…移动尊驾!我们可以通过线上方式!电话!邮件!或者…您习惯用什么?视频会议?我们都可以配合!”
她纯黑的眼珠转动,扫过墓壁上那些被之前盗墓贼手电光惊扰后尚未完全平复的幽暗,感知着脚下地底深处传来的、因这次小小骚动而愈发活跃的某种阴冷气息。
还有那些记忆里,络绎不绝的、把她当打卡点的盗墓贼,和胡说八道的学者。
烦。
也许…换个方式?
找个官方的“看门人”,似乎…不错?
她僵硬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善意的弧度。
“可以。”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如释重负又欣喜若狂的喘气声。
“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安排给您…呃…注册内部账号!开通权限!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设备?资料?…”
“第一件事。”她冷冷打断。
“您说!尽管说!”
“把我墓口的盗洞,”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堵上。”
“再有人下来,”她补充道,纯黑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后果自负。”
电话那头静默一瞬,立刻响起一连串保证。
“明白!立刻安排!马上派人去现场做保护性回填!加装最新式的传感器和监控!绝对保证您…呃…保证古墓的完整与清净!”
“嗯。”
她没再说别的,尖尖的指甲直接掐断了通话。
墓室重新陷入死寂。
智能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只有笔记本电脑发出幽幽的蓝光,映着她苍白的面孔和漆黑无光的双眼。
她“看”着屏幕上那份已发送的申报材料,又“感知”了一下墓外可能正在发生的、官方人员的紧急调动。
似乎…清静点了。
但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与之前盗墓贼弄出的动静截然不同的摩擦声,极其遥远,极其轻微,从墓穴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更深层的方向,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
像是…什么东西,在很深很深的地底,轻轻地…挠了一下。
她的动作顿住了。
纯黑的眼眸缓缓转向那个方向,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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