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大成续编》的修纂提议,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湖面投下一颗精巧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看似平缓,却悄然改变了水下的态势。
提议在朝会上由都察院一位素以清流自居的御史提出,出乎意料地未遭激烈反对。陛下只略一沉吟,便准了所奏,命翰林院牵头,各部协理。或许在陛下看来,这不过是文臣们又一桩“沾名钓誉”的举动,无涉军政,更能彰显太平治世,故乐得成全。赵王府那边也异常安静,未加阻挠,或许是他们自信收购之事隐秘,又或许是想看看东宫究竟意欲何为。
借着修书的名义,于谦手下的人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接触那些流散于市面的故臣文稿。进展虽慢,却像一把小小的钥匙,开始撬动那扇紧闭的暗门。
这日午后,于谦带着一身寒气闯入文渊阁,眼中闪烁着发现猎物的锐光。
“大人,查到了!”他气息未匀,便急声道,“那几家银铺的最终线索,指向了司礼监的一位随堂太监——黄俨!”
“黄俨?”杨士奇迅速在脑海中搜寻关于此人的信息。司礼监随堂太监,地位不低,能时常接触机要,但又不如掌印、秉笔太监那般显眼,确是做这种事的最佳人选。
“此人是陛下身边的旧人,资历颇老,但平日并不张扬。”于谦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们顺着乐安州那条线追查,发现汉王府前长史,如今的乐安州镇守中官,与这黄俨是同年入宫的拜把兄弟!”
拜把兄弟!杨士奇指尖一颤,墨点险些污了奏章。宫内的太监,赵王府的暗谋,乐安州的汉王……几条原本看似独立的线,在这一刻,被“黄俨”这个名字隐隐串联了起来!汉王虽就藩,但其影响力仍能通过旧部与宫内宦官勾连,而赵王,似乎也在利用这条线?
“赵王与黄俨,可有直接往来?”
“目前尚未抓到实证。但卑职查到,黄俨在京郊有一处外宅,颇为隐秘。近日,赵王府的一名贴身内侍,曾数次深夜到访。”
够了。杨士奇深吸一口气。不需要铁证如山,这些蛛丝马迹已足够拼凑出一个危险的轮廓。一个由失意皇子、权阉、酷吏构成的阴影联盟,正在太子脚下悄然织网。
“还有一事,更为紧要。”于谦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我们的人在查黄俨名下田产时,偶然发现他一个远房侄子,在通州码头掌管着一处官仓。近半年,那处官仓的损耗记录高得异常,而且……运出的并非寻常粮秣,其中有几批货物,登记的是‘杂物’,但搬运的脚夫却私下抱怨极其沉重,像是……像是铁锭!”
铁锭!杨士奇勐地抬头,眼中精光暴涨。私运铁锭,这与之前于谦在漠北查到的私贩军火线索瞬间重合!若黄俨也涉足此道,那这条黑产链条,竟已蔓延至宫内,其规模与目的,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能否拿到确凿证据?”
于谦面露难色:“官仓守卫森严,且有锦衣卫的人偶尔巡查,我们的人很难靠近核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宫内的人里应外合,或者……能拿到仓廪的原始账册。”
宫内里应外合?谈何容易。杨士奇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黄俨在宫内,与谁不睦?”
于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司礼监另一位随堂太监,马云。二人资历相当,但黄俨更得陛下信重,马云一直被压着一头,据说积怨已久。”
“马云……”杨士奇记下了这个名字。或许,这是一条可以利用的缝隙。
就在于谦准备离去,继续深挖黄俨线索时,周老吏又送来了一个来自乐安州的消息。
“大人,乐安州眼线回报,汉王近日染病,卧床不起,已连续多日未露面。王府对外宣称是风寒,但眼线买通了一名王府仆役,得知汉王实则情绪暴躁,数次在室内摔砸器物,不似病体缠身之状。而且,王府后园的营造并未停止,反而在夜间加快了进度。”
染病?暴躁?夜间赶工?杨士奇眉头紧锁。这绝不正常。汉王此举,是故作姿态以麻痹京城?还是其藩地内部出现了什么变故,导致他焦躁不安?
黄俨,马云,汉王抱病,赵王收书,纪纲构狱……无数线索在杨士奇脑中飞旋,碰撞。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央,四面八方都是细微的震动,却一时难以分辨哪一处才是那只毒蜘蛛所在。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出那张网的核心,找到那个能将黄俨、汉王、赵王乃至纪纲串联起来的关键节点。否则,一旦这张网彻底收紧,东宫必将面临立储以来最大的危机。
“于谦,”他沉声下令,“集中人手,盯死黄俨和他那个在通州的侄子。我要知道他们每一批‘杂物’的流向,每一个接触的人。至于马云那边……我另想办法。”
“是!”
于谦领命,匆匆离去。
杨士奇独自留在值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而孤寂。他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下。
他在思考,如何能不动声色地,将一颗石子投入司礼监那潭深水之中,惊动那条叫马云的鱼。
宫闱之深,甚于江湖。这一步,必须走得万分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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