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瘪如同骷髅、双目已盲的老太监杨公公，用他那破碎沙哑的声音问出“你能付出什么代价”时，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这绝非寻常的问话，而是某种黑暗交易的开始。
我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沉声道：“晚辈身无长物，唯有此身，但求真相，以告慰死者，阻止奸谋。”
“桀桀桀……”杨公公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身子骨？老婆子我要你这臭皮囊何用？告慰死者？阻止奸谋？真是……天真的可笑……”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身体：“你身上……有股子熟悉的……铁锈和血腥味儿……还有……一丝……岳家那破枪的别扭劲儿……小子，你是从辽东尸堆里爬出来的？”
我心中巨震！他竟能凭感觉就判断出我的来历和武功路数？！这老怪物被关在这里二十年，感知竟还如此恐怖！
“是。”我没有否认。
“辽阳……萨尔浒……死的人够多了……”杨公公的声音忽然飘忽起来，带着一丝诡异的怀念和……兴奋？“还不够……远远不够……那些人……还想杀更多……”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你想知道狼卫？想知道云爪印记？想知道谁在背后搅风搅雨？可以！但代价……不是你那廉价的命！”
他猛地抬起枯柴般的手指，指向我的胸口：“老婆子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杀人？！我心中一凛。
“杀谁？”
“一个……你迟早会面对的人。”杨公公的笑容变得无比阴毒，“一个……戴着狼卫面具，眉骨有刀疤，说话带着宣府口音的人！”
眉骨有刀疤！宣府口音！这描述……与芸娘（苏映兰的丫鬟）所说的、当年逼死苏映兰的那个军官特征完全吻合！也与孙千户推测的、可能与宣大镇有关的线索对上了！
他要我杀的，竟然是狼卫的重要头目之一？！而且很可能就是当年逼死苏映兰、如今又参与清洗的元凶之一！
“如何？”杨公公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和恶毒，“用一条该下油锅的杂种的命，换所有真相……很划算，不是吗？”
我沉默了片刻。杀一个狼卫头目，本就是我的目标。但这老太监如此急切地想借我的手杀此人，必然有极深的私怨。
“好。”我没有犹豫，“若得机会，必取其首级。现在，请前辈告知真相。”
“痛快！”杨公公似乎很满意，“那云爪印记，是‘云从龙’暗卫的标记。那是冯保老贼秘密组建、连厂公都不知道的影子力量，专为他处理见不得光的脏事。冯保倒台后，云从龙本该烟消云散，但现在……他们显然找到了新主子，换了个‘狼卫’的名头，又出来咬人了。”
云从龙暗卫！冯公公的秘密力量！我心中豁然开朗，许多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新主子是谁？”我追问。
“嘿嘿……能调动这支力量，且急于清洗知情人、甚至可能对厂公下手的……”杨公公阴笑道，“你说还能有谁？当然是宫里那位……迫不及待想‘尽孝’的干儿子了！”
干儿子？！我脑中如同响起一声炸雷！厂公有多位干儿子，但最有权势、最可能也最急于上位的，只有那位执掌东厂大权、与锦衣卫关系密切的——
“是他？！”我失声脱口。
“心里知道就好。”杨公公打断我，“名字，说出来就脏了嘴。他现在羽翼未丰，还需借着边关战事和清理旧账来揽权立威。狼卫是他手中的刀，京营运输线是他输送人员和物资的通道。你们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一切终于明朗！一场由厂公干儿子发动的、针对厂公和旧有势力的政变正在上演！狼卫是爪牙，边关战事是掩护和借口！
“为何……告诉我这些？”我盯着他。
“为什么？”杨公公的笑声如同夜枭，“因为冯保那老贼关了我二十年！因为他的人现在又出来兴风作浪！因为那个眉骨有疤的杂种，当年就是踩着老婆子我的尸骨上位的！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我出不去……所以，你要替我去杀！去闹！把天捅破！让他们……都不得好死！桀桀桀……”
疯狂的恨意和怨毒充斥着整个牢房。
我明白了。这是一场利用与反利用的交易。他借我之手复仇，我则从他这里获得真相和方向。
“多谢前辈。”我沉声道，转身欲走。
“等等。”杨公公忽然叫住我，扔过来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我接住一看，是一枚乌黑的、刻着诡异符文的铁戒指。
“戴上它。”杨公公淡淡道，“遇到云从龙的老人，或许能救你一命。也算……老婆子我预付的定金。”
我没有多问，将戒指戴在手指上，大小竟然正好。
走出牢房，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份无尽的黑暗和怨毒重新锁死。
老常依旧等在门外，脸色平静，仿佛早已知道结果。
“得到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去杀一个人。眉骨有疤，宣府口音，狼卫头目。”
老常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似是悲哀，又似是释然，最终化为平静：“很好。那是条该杀的狗。”
我们沉默地沿着来路离开这人间地狱。
走出诏狱暗门，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却自由的空气时，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代价已经付出。
目标已经明确。
敌人已经清晰。
接下来的路，只剩下血腥的复仇和残酷的搏杀。
我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铁戒指，抬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
风暴，将由我来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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