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0.0609。陈默的视线如同焊死在那行灰黑色的字符上，每一个微小的波动都在他脑中瞬间换算成未来的天文数字。狂喜的余烬被一种更深沉、更紧迫的东西取代——饥饿感。一种对“筹码”近乎病态的、吞噬一切的饥饿。
宿舍的门被王胖子摔得震天响，带着未消的怒气走了。这狭小的空间彻底沦为陈默一个人的狩猎场。老旧机箱的嗡鸣是背景音，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的屏幕上。
论坛私信箱，那个小小的图标安静地躺在那里。陈默的呼吸平稳得近乎诡异，只有偶尔敲击鼠标的清脆声响打破沉寂。他在等待。等待第一个上钩的猎物。
“叮咚。”
一声细微的系统提示音，在风扇的嗡鸣中却如同惊雷。
陈默的手指比思维更快，瞬间点开闪烁的图标。
发信人：Geekminer_001
内容：“70美元？paypal？真的假的？怎么交易？”
字里行间透着不信任和一种捡到便宜的试探。陈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需要这种不信任，这代表着对方对这东西的真实价值毫无概念。
Silentobserver回复：“真的。我需要你的paypal账户邮箱，确认无误后即刻付款。收到款后，请将1000 btc转入以下地址：[一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长字符串]。”
（注：这是陈默刚刚在本地离线生成的一个全新比特币地址对应的公钥。）
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他把风险控制在自己手中：先款，后币。paypal付款虽然存在争议和撤款风险，但在2010年，对于这种小额、跨境的在线交易，几乎是唯一可行的、双方勉强能接受的渠道。他赌的是对方对70美元的渴求（可能只是为了一个新显卡）大于搞复杂诈骗的心思。
信息发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陈默没有等待回复，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再次飞舞。他点开另一个等待回复的私信——来自“cryptoNoob”，那个攒了500枚比特币只求一顿快餐钱的萌新。
Silentobserver回复cryptoNoob：“35美元，paypal。地址给我，付款后转币。” 同样简洁的指令。
接着是“oldRig”的800枚……
Silentobserver回复oldRig：“52美元，paypal。地址，付款，转币。”
他的操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每一个回复都精准地卡在对方心理预期的上方一点点，既足够诱人，又不会高到引发过度的警惕。他像一个耐心的渔夫，在浑浊的水域里，向每一个冒泡的位置精准地投下带着香饵的钩。
做完这些，他瞥了一眼右下角疯狂闪烁的qq图标。那个高利贷业务员的头像（一个叼着雪茄的金链子大哥）正不耐烦地跳动。
点开。一连串消息轰炸过来：
“人呢？材料拍好没？”
“担保人呢？找好了没？别耍花样啊！”
“下午三点，学校后门‘老王烧烤’旁边巷子口，有人等你！带齐东西！”
“看到回话！”
陈默面无表情地敲字：“知道了。三点见。” 然后直接关掉对话框，仿佛处理的不是一笔可能把人拖入深渊的交易，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杂事。
时间在等待和键盘的敲击中流逝。窗外的阳光慢慢爬上斑驳的墙壁，在桌面投下扭曲的光斑。宿舍里只有风扇的嗡鸣和陈默自己平稳却深长的呼吸声。
“叮咚。”
“叮咚。”
“叮咚。”
三声几乎连在一起的提示音！
陈默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点开私信箱。
Geekminer_001回复: “钱到立刻转币！别耍我！”
cryptoNoob回复：“哇！真的吗？太好啦！我的邮箱！地址是[另一个比特币地址]？哦哦，你要我转给你！地址是[陈默提供的地址]对吧？钱到马上转！”
oldRig回复： “行。收到钱，币就是你的。”
成了！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陈默的脊椎，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饥饿感被短暂地满足了一瞬，随即转化为更强烈的吞噬欲望。他迅速打开paypal网页——这个在2010年还算相对可靠的国际支付通道。登录的是他前世就准备好的、身份信息早已模糊处理过的一个老账户。里面躺着他在过去几年通过各种微小手段积累的、不足千美元的“储备金”。
他没有任何迟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输入金额，填写邮箱，确认支付。
付款给 geekminer00：70.00 USd。
付款给 noobcrypto：35.00 USd。
付款给 oldminer：52.00 USd。
三笔小额支付迅速完成。paypal的确认邮件几乎同时到达他自己的邮箱。陈默没有去看，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比特币论坛上。
等待。无声的等待。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几分钟后。
Geekminer_001私信： “收到！爽快！币已转，交易Id：[一长串哈希值]。合作愉快！” 后面还跟了个笑脸表情。
几乎同时：
cryptoNoob私信： “收到钱啦！谢谢你！500 btc已经转过去啦！交易Id：[另一串哈希值]！这下能吃顿好的了！^_^”
oldRig私信： “款到。800 btc已发。Id：[哈希值]。”
陈默立刻打开他电脑上那个简陋的、命令行界面的比特币核心钱包客户端。同步区块需要时间，但在本地交易池查询是即时的。
他输入命令，查询自己指定的那个接收地址。
屏幕滚动，冰冷的字符输出结果：
地址：[陈默的地址]
接收交易：3笔
确认交易：0笔 (待确认)
余额：2300.00000000 btc
2300枚！
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浪潮在陈默胸腔中汹涌冲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微微发黑。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
这只是开始！微不足道的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资金！需要更多的资金来喂养这头刚刚苏醒的巨兽！学费、手表、还有即将到手的高利贷……必须尽快转化成更多的“筹码”！
他不再留恋论坛上那些零星的交易帖。现在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他关闭了所有网页，只留下比特币钱包客户端在后台缓慢地同步着区块。然后，他拿起手机和钱包，将身份证、学生证仔细地塞进口袋。指尖触碰到裤兜里那块冰冷坚硬的手表时，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站起身。老旧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宿舍的窗户开着，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沉凝的、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的冰冷气息。
下午三点差十分。
海城大学后门。这里与正门的光鲜截然不同，充斥着廉价的烟火气。“老王烧烤”的招牌油腻发亮，孜然和炭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旁边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子口，阳光在这里被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显得阴暗而潮湿。
陈默站在巷口阴影的边缘，身形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周围。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蹲在不远处抽烟，目光不时瞟向他，带着审视和玩味。
三点整。
一辆沾满泥点的破旧面包车“嘎吱”一声，几乎是擦着陈默的脚尖停在了巷口。车门粗暴地被拉开，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一个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子的壮硕男人率先跳下车，眼神凶悍地扫了一圈，最后像锁定猎物般钉在陈默身上。他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鼓胀的肌肉上纹着张牙舞爪的过肩龙。副驾驶跟着下来一个瘦高个，脸色阴鸷，手里随意地甩着一根短小的钢管，眼神像毒蛇一样在陈默脸上逡巡。开车的司机则留在车上，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神同样不善。
“你就是那个学生？”青皮头男人走到陈默面前，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一股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笼罩下来。他比陈默高了半个头，像一堵墙。
陈默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属于大学生的怯懦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他掏出身份证和学生证，递过去。“是我。陈默。”
青皮头男人（显然是头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这个学生如此镇定。他接过证件，随手翻看，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陈默的脸。“钱呢？带够没有？”他旁边的瘦高个甩钢管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像随时准备扑击的鬣狗。
“钱在路上。”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先签担保书。”
青皮头男人嗤笑一声，从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和一支廉价的圆珠笔。“行，有种。担保人呢？没担保人，你签个屁？”
陈默的目光越过青皮头，落在了巷子深处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上。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校工制服，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神躲闪，正是学校负责这片区域卫生的临时工老李头。前世，陈默曾无意中帮过他一点小忙，这个老实巴交又有点贪小便宜的老人一直记着。
此刻，老李头被青皮头手下的小混混半推半搡地带了过来，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看也不敢看陈默。
“他？”青皮头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老李头，“这老棺材瓤子？他能担保个卵！他一个月工资够还利息吗？”
“他只是签个字。”陈默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钱，我负责还。和他无关。”他的目光转向老李头，没有任何请求或歉疚，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李伯，签个字。按个手印。完事你就可以走。”
老李头接触到陈默的目光，那眼神里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在那几个混混凶狠的瞪视和青皮头不耐烦的催促下，颤抖着在担保书的担保人栏签下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又沾了红印泥，按下一个模糊的手印。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几乎要瘫软下去，被旁边的小混混嫌弃地推开。
青皮头男人把笔塞到陈默手里，指着借款人签字栏和密密麻麻的、布满陷阱的条款下方。“该你了。看清楚，月息百分之三，利滚利，三个月为期！到期连本带利一分不能少！按手印！”
陈默接过笔，目光在那些苛刻的条款上快速扫过——提前还款需支付高额违约金，逾期罚息翻倍，各种名目的服务费……每一个字都在吸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的不是一份卖身契。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在指定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陈默。两个字写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决绝。沾上红印泥，拇指重重按下。
鲜红的手印，在粗糙的纸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爽快！”青皮头男人一把夺过签好的担保书，仔细看了看签名和手印，满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他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掂了掂，直接拍在陈默胸口。
“喏，一万块！数数？”语气带着戏谑。
陈默没理会他的挑衅，接过信封，手指捏了捏厚度。他不需要数，重量感告诉他，扣除所谓的手续费，里面最多只有九千多块。但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将信封塞进了外套的内袋。
“三个月。”青皮头男人凑近一步，浓烈的烟臭味喷在陈默脸上，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小子，记清楚了日子！到时候还不上……”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陈默全身，又瞥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老李头，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哥几个的手段，你这种大学生怕是没见过。滚吧！”
陈默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也没有看如蒙大赦、踉跄跑开的老李头。他转过身，背对着巷口那几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目光，大步离开。阳光重新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巷子深处带出来的、粘稠的阴冷气息。
他摸了摸内袋里厚实的信封，又碰了碰裤兜里那块冰冷的手表。学费、手表、高利贷……所有的资源都已榨取干净，变成了手中这不足两万块人民币的现金。
这是他的全部弹药。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走向校外最近的网吧。那里有更快的网络和相对干净的电脑环境。开了一台角落的机器，他登录比特币论坛，再次打开那个简陋的交易界面。
btc\/USd：$0.0615
价格在极其微小的范围内波动。论坛里依旧冷清，但似乎因为陈默之前几笔小额收购的完成，零星多了几个试探性的卖帖。
陈默的眼神锐利如初。他像一头重新回到猎场的猛兽，无视了刚才巷口那场充满恶意的插曲，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眼前这个更宏大、更致命的狩猎场上。
他点开一个刚刚发布的卖帖：“新矿工，产出2000 btc，寻找买家。心理价位0.065美元。”
另一个帖子：“清仓3000 btc，0.062美元\/枚。”
陈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因为之前的用力按压而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网吧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香烟和泡面的味道。然后，手指落下，敲击声在嘈杂的网吧背景音中，清晰而稳定。
“Silentobserver：2000 btc，0.065美元\/枚，130美元全收。paypal。pm详谈。”
“Silentobserver：3000 btc，0.0625美元\/枚，187.5美元收。pm。”
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新的狩猎指令发出。他靠在廉价的网吧座椅上，身体微微放松，但眼神却如同鹰隼，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的私信提示区域。
无声的狩猎，在弥漫着廉价烟草味的网吧角落，再次展开。每一个跳动的价格，每一个潜在的卖家，都是他通往那座由冰冷数字堆砌而成的、未来帝国的基石。巷口的威胁、手表的冰冷、老李头颤抖的身影……都已被他强行压缩到意识的最底层，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字，和那场需要绝对专注才能赢得的、无声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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