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塔”投下的阴影，冰冷而巨大，将陈默三人彻底吞噬。湖畔的微风在这里变得凝滞，带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和高级皮革混合的奇特气味。巨大的旋转玻璃门无声滑开，内部并非预想中银行或交易所的金碧辉煌，而是一种极致的、近乎压迫性的简约与冷感。
挑高近十米的大堂，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墙壁是哑光的金属板材，除了正中央一个巨大的、不断流淌着幽蓝色数据流的抽象雕塑（或许代表着全球算力分布？），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光线来自隐藏在天花板和墙壁里的LEd灯带，均匀、冰冷、毫无温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频的嗡鸣，仿佛整栋建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运算的机器。
稀疏的几个行人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步履匆匆，表情冷漠，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安保人员并非孔武有力的壮汉，而是穿着合体制服、佩戴着骨传导耳机和智能眼镜的男女，眼神锐利如扫描仪，静静地矗立在关键位置，目光掠过陈默三人时，带着一种非人的、评估般的审视。
零上前一步，一名安保主管模样的男人无声地迎上来，目光先是在零和那名AUAm随行人员身上停顿了一瞬（显然识别出了同行的气息），然后落在被零半搀扶着的、脸色苍白的陈默身上，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陈默刻意露出的、握在掌心那枚“V”字芯片上。
没有询问，没有安检。男人只是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大堂侧面一部没有任何标识、门框泛着幽蓝微光的电梯。“货运电梯7。权限已临时激活。限时15分钟。”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电梯内部同样是极简的金属风格，没有楼层按钮，只有一个扫描口。陈默将“V”字芯片贴上，“滴”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合拢，开始高速下沉。
失重感让陈默肋骨的刺痛愈发清晰，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林薇站在他身侧，下意识地想去扶他，手指伸到一半又猛地缩回，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零如同沉默的礁石，挡在陈默与电梯门之间，全身肌肉处于最轻微的绷紧状态。
电梯停了。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并非想象中的交易大厅或办公区域。眼前是一条宽阔却异常简洁的走廊，墙壁是某种吸音的深灰色材质，地面铺设着静电地板，天花板布满了各种管道和线槽。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没有任何窗户的金属门，门上只有复杂的电子锁和红绿指示灯。空气里的臭氧味更浓，那种低频的嗡鸣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台服务器在墙壁后面疯狂运转。
这里，才是“光之塔”真正的心脏地带——数据中心和核心设备层。cVFc那冰冷高效的算力期货交易所，其物理根基或许就深埋于此。
一名穿着灰色技术服、戴着半透明AR眼镜的年轻女子早已等候在电梯外。她看了一眼陈默手中的芯片，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言语，只是转身，用一种近乎飘忽的步伐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三人跟上。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脚步踩在静电地板上的微弱声响和无处不在的嗡鸣。两侧的金属门偶尔打开，可以看到里面是排列整齐、指示灯疯狂闪烁的机柜，或者穿着全套防静电服的技术人员正在操作维护平台。一切都高效、冰冷、秩序井然，透着一种非人的压抑感。
最终，技术女在一扇看起来与其他无异的金属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指示灯散发着稳定的绿色光芒。她伸出手指在门旁的感应区按了一下，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房间。
房间中央只有一张简洁的金属桌和两把椅子。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合体的深蓝色高定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第一颗纽扣松开，显得随意而自信。他的面容英俊，带着日耳曼人特有的冷峻线条，但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透明的灰蓝色，此刻正透过空气中悬浮的几个半透明AR界面，精准地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一件珍贵艺术品般的审视兴趣。
他身后，站着两名如同雕塑般的护卫，气息比外面的安保更加深沉危险。
“陈默先生。Silentobserver。幸会。”男人开口，是流利略带德式口音的英语，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是约阿希姆·斯特拉克（Joachim Strauss），Anchorpoint capital 特别项目总监。你可以叫我约阿希姆。”
他没有起身，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空气中那些AR界面瞬间消失。他目光扫过陈默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僵硬的站姿，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零和林薇，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看来，我们的邀请有些匆忙，给陈先生带来了不便。请坐。”
陈默没有动，只是迎着那双透明的灰蓝色眼睛，声音嘶哑却平稳：“斯特拉克先生。你们的‘询价’，我更视为…最后的通牒。”
约阿希姆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通牒？不，不，那是‘深蓝’那些莽夫喜欢的方式。”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变得锐利起来，“Apc欣赏价值，更欣赏…创造价值的人。尤其是在废墟上，能点燃‘魔焰’的人。”
他直接提到了“魔焰”！甚至知道这个名字！
“八百万到一千两百万，是对你过去七十二小时表现的…赞赏。”约阿希姆继续说道，语气如同在谈论一笔微不足道的零花钱，“但Apc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那几台原型机，甚至不是‘魔焰’配方本身。而是你，陈先生。你撬动棋盘的能力，和你对算力本质的…直觉。”
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深蓝’以为掌控算力就能掌控一切，愚蠢。算力是水，是电，是流淌在数字世界的基础能量。而真正强大的，是建设电网、开凿运河、制定规则的人。”
“Apc想做的，不是挖矿者，而是…‘发电厂’和‘电网运营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力，“我们正在构建一个全新的、全球化的算力金融生态。而你和你的阿瓦隆，可以成为这个生态里…最重要的一块基石。而非…‘深蓝’食谱上的一道菜。”
橄榄枝！赤裸裸的招揽！给出的价码，不再是收购，而是…合作？成为Anchorpoint这艘巨舰的一部分？
巨大的信息量和对方展现出的、远超预期的格局与野心，让陈默的心脏猛地收紧。这比直接的威胁，更加难以应对。
“基石？”陈默冷笑，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然后呢？像‘铱-193’一样，被你们扼住喉咙？”
约阿希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似乎对陈默知道“铱-193”有些意外，但随即恢复了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小小的测试而已，陈先生。Apc拥有你无法想象的资源渠道。合作一旦达成，‘铱-193’？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见面礼。我们可以给你提供远超‘女武神’级别的技术支持、全球最低成本的电力合约、以及…绝对安全的资本后盾。”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默，仿佛在评估一件武器最终的性能参数：“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信任，和…价值证明。”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他身后的一名护卫立刻将一个薄薄的、银灰色的金属文件夹放在桌上，推向陈默。
“一份小小的‘诚意’，也是…邀请函。”约阿希姆微笑着说，“Apc近期会发起一支专注于算力基础设施的顶级基金。这里面，有一个预留的、无需审核的有限合伙人（Lp）席位。初始门槛…一千万美金。我相信，以陈先生的能力，很快就能达到这个…小小的标准。”
一千万美金！一个进入全球顶级资本圈层的门票！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几乎无法拒绝的诱惑和试探！
陈默看着那份冰冷的金属文件夹，没有去碰。他知道，一旦接过，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Anchorpoint的领域。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边的林薇。她正死死地盯着约阿希姆，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她的眼神里，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深刻的、仿佛源自灵魂的憎恶？
约阿希姆也注意到了林薇的异常，他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她，嘴角那丝笑意变得有些玩味和…冰冷：“这位小姐似乎…不太舒服？需要帮忙吗？”
林薇猛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这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刻——
呜——呜——呜——！！！
整条走廊，连同房间内部，突然响起了低沉却极其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在天花板上疯狂旋转！
约阿希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锐利！他猛地看向门口！
几乎同时，零一步跨到陈默身前，右手已按在腰间！那名AUAm随行人员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刚才引路的技术女脸色惊慌地冲进来，语速极快地用德语报告：“斯特拉克先生！b7区主冷却回路压力异常暴跌！触发一级泄漏警报！安全协议启动！所有非核心人员必须立刻撤离！”
冷却液泄漏？！在数据中心核心层？！这简直是灾难！
约阿希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狠狠瞪了技术女一眼，立刻起身，对着护卫快速下达了一连串德语指令，显然 prioritization 是保住数据中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陈默，眼神复杂难明，扔下一句：“看来会谈不得不提前结束。陈先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们…很快会再见。” 说完，便在护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房间，消失在警报声大作的走廊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一切！
“走！”零毫不迟疑，一把搀住陈默，示意那名随行人员断后，迅速向外撤离。
林薇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被零低喝一声才猛地惊醒，踉跄着跟上。
走廊里已经乱成一团，红色的警报灯闪烁，技术人员奔跑呼喊，自动防火门正在缓缓降落！
他们几乎是挤在最后时刻冲回了那部货运电梯。电梯门合拢，开始上升，将下面那片混乱和刺耳的警报声隔绝。
电梯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陈默粗重的喘息声。
他靠在厢壁上，看着手中那枚依旧冰冷的“V”字芯片，又回想刚才约阿希姆那双透明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林薇那异常的反应和最后突如其来的事故…
Anchorpoint的橄榄枝，“深蓝”的阴影，Voyager的引导，林薇的秘密，还有这恰到好处的“意外”…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另一层更深的、他尚未看清的算计？
光之塔的暗影，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凶险。而他已经身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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