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克脸上的温和笑容如同冰面般凝固了一瞬。陈默这答非所问、近乎荒诞的回应，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他精心维持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节奏。他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透明的灰蓝色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被冒犯的阴霾。
“咖啡凉了，可以再煮。”斯特拉克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但机会冷了，就很难再热起来。陈先生，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格外刺耳。目光如同实质的压迫，沉沉地压在陈默身上。
蜷缩在角落的林薇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里。
陈默迎着那目光，胸腔里的钝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仿佛被某种东西强行压制下去。他知道，虚与委蛇的周旋已经结束，真正的摊牌时刻到了。他不能答应，一旦点头，就等于将阿瓦隆、“魔焰”、乃至自己的未来彻底卖给了Anchorpoint，成为对方庞大棋局上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林薇和她母亲，也绝不会真正得到安全，只会变成更牢固的枷锁。
但他也不能直接拒绝。那意味着立刻撕破脸，斯特拉克有无数种方法让他们“安静地”消失在这座古堡里。
他需要时间。需要外界的一丝变数。需要…手里这张真正的存储卡，能带来逆转的可能。
“我需要…一点时间。”陈默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刻意表现出来的挣扎和虚弱，“一千万美金…不是小数目。我需要和我的团队…沟通。”
这是缓兵之计。拙劣，但却是目前唯一能用的策略。
斯特拉克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仿佛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实性。最终，他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不适的笑容：“当然。谨慎是美德。我可以给你…24小时。”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意味：“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希望听到令人满意的答复。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
他转身，目光再次扫过瑟瑟发抖的林薇，像是打量一件物品，然后不再停留，缓步走出了囚室。厚重的木门再次合拢，落锁声清晰而沉闷。
囚室里重新只剩下两人和窗外无止境的风雪声。
压力骤然解除，陈默猛地松懈下来，靠在墙上剧烈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的礼服。刚才那短暂的对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林薇依旧蜷缩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但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她看着陈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陈默没有看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内衬口袋里那个微型存储卡上。他必须立刻知道里面是什么！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但他没有任何设备！手机没有信号，笔记本电脑被拿走了，这个囚室空空如也！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房间——冰冷的石墙，铁架床，木桌，椅子，昏黄的灯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难道要徒手掰开存储卡用牙咬出数据吗？！
就在他几乎要被焦灼吞噬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房间天花板一角——那里，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老旧的烟雾报警器静静地镶嵌在那里，红色的指示灯微弱地亮着。
古堡设施…这种老式的报警器…很多会带有简单的、用于连入本地消防网络的无线通讯模块！虽然速率极低，且必然被监控，但或许…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猛地看向零之前消失的阴影方向，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用一种特殊的频率咳嗽了三声——短、短、长。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代表“极端情况，尝试一切可能连接”的紧急信号。
他不知道零是否还在附近，是否能听到，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虚脱般，再次靠回墙壁，闭上眼睛，将所有意志力集中在耳朵上，捕捉着外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着拍打石窗。
林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再颤抖，只是睁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不安地看着他。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完全掩盖的、仿佛来自墙壁内部的机括响动传来！
陈默的眼睛猛地睁开！
只见对面墙壁一块看似毫无缝隙的石砖，极其轻微地向内凹陷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毫米，随即恢复原状！
是零！他听到了！他在外面！他在尝试物理接入古堡那古老而复杂的内部线缆系统！
机会！只有一瞬间！
陈默没有任何犹豫，他以惊人的速度扯开礼服内衬，掏出那个微型存储卡，同时猛地扑到那张歪斜的木桌旁，一把将桌腿粗暴地掰断——里面是空心的！老旧的木头早已腐朽！
他抓起一块尖锐的木屑，用颤抖的手，疯狂地刮擦存储卡的金属触点，试图刮掉表面的保护层，让里面的芯片电路尽可能暴露出来！
“帮我！”他压低声音，对吓呆了的林薇低吼道，“把它举起来！对准那个报警器！最高！”
林薇虽然不明所以，但被陈默眼中那股疯狂的决绝所震慑，连滚爬爬地过来，用颤抖的双手，高高举起了那枚被刮得面目全非的存储卡，尽最大可能对准天花板上那个烟雾报警器！
陈默则猛地跳上那把破椅子（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踮起脚尖，将他那部早已没电、只剩下金属外壳和内部基本电路板的卫星电话，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那个烟雾报警器！
啪嚓！
报警器的塑料外壳被砸裂！露出里面极其简单的电路板和一个小小的、火柴盒大小的无线模块！
就是现在！
陈默将卫星电话残骸的金属外壳，死死抵在暴露出来的无线模块天线上！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林薇举着存储卡的手，将存储卡暴露的金属触点，紧紧压在了卫星电话金属外壳的另一端！
他在用最原始、最疯狂的方式，试图以卫星电话残骸和自己的身体为导体，形成一个极其不稳定的、效率低到令人发指的通路，将存储卡的数据，通过无线模块的泄露电磁波，强行“蹭”出去！
滋啦——！
一阵强烈的电流瞬间从无线模块通过卫星电话外壳和存储卡，窜过陈默和林薇的身体！
两人同时剧烈地一颤！陈默感到手臂一阵麻痹般的刺痛，林薇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几乎要松开手！
“握紧！”陈默嘶声怒吼，死死抓住她的手，用身体承受着那微弱的、却足以让人难受的电流刺激！
数据！传输出去！一定要传输出去！
他死死盯着那破裂的报警器，仿佛能用自己的意志力催动那微弱的数据流。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突然！
呜——呜——呜——！！！
整个古堡，警铃声大作！不是他们这个房间的烟雾报警，而是更洪亮、更急促的火警警报！所有楼层的警报似乎都被触发了！
显然，零不仅在尝试接收数据，更是在外部直接暴力触发了古堡的火警系统，制造最大的混乱！
机会！
陈默猛地松开手，和林薇同时跌倒在地。存储卡掉在地上，表面已经有些焦黑。
门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锁死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烈敲击！
“开门！失火了！立刻撤离！”
陈默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痛无比，但他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一把抓起地上滚烫的存储卡塞回口袋，然后拉起几乎软倒在地的林薇，低吼道：“走！”
房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一名护卫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门口：“快！跟我走！”
走廊里一片混乱，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古老的石廊中，其他房间的门也陆续打开，隐约传来那些资本大佬们不满和惊慌的询问声。
护卫带着他们，沿着螺旋石阶向下狂奔。陈默紧紧抓着林薇的手，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和轻微的颤抖，但那力道却异常坚定。
就在他们冲到城堡一层，即将汇入慌乱的人群中时，陈默的目光猛地捕捉到——在一条侧廊的阴影里，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对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成功了！数据发出去了！至少有一部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激流瞬间冲遍陈默全身！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臂猛地被人抓住！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一下。
他回头，正对上约阿希姆·斯特拉克那双冰冷得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他的头发略显凌乱，显然也是匆忙赶来，但那副从容的面具已经彻底碎裂，只剩下被戏弄后的暴怒和阴鸷！
“看来，陈先生做了另一个选择。”斯特拉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如同铁钳，“很好。”
他不顾周围混乱的人群，强行拉着陈默，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薇惊恐地想拉住陈默，却被斯特拉克粗暴地一把推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陈默眼中瞬间闪过暴戾之色，正要挣扎——
轰！！！
一声沉闷的、绝非火警的巨大爆炸声，猛地从城堡地下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人群瞬间陷入极致的恐慌，尖叫四起！
斯特拉克的脸色猛地一变，抓着手臂力道一松！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陈默猛地挣脱开来，一把拉起撞懵了的林薇，不顾一切地朝着最近的一扇侧门冲去！
身后传来斯特拉克愤怒的咆哮和护卫的呵斥声，但都被更大的爆炸声和人群的尖叫淹没！
侧门外是城堡的后庭，风雪瞬间扑面而来，冰冷刺骨。陈默拉着林薇，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漆黑的森林深处亡命奔去。
他不知道爆炸是什么，不知道零做了什么，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必须逃！离开这座吃人的古堡！
冰冷的雪花灌进口鼻，肋骨的剧痛如同刀割，但他死死抓着林薇的手，向着未知的黑暗，疯狂奔跑。
存储卡里的数据已经发出，硝烟已然点燃。这场资本的围猎，终于彻底撕下了温情的面具，进入了最血腥、最赤裸的搏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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