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的县城,梧桐叶被风卷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响,像苏媚揣在兜里的手机震动——李娜发消息问“到底是什么演出,要穿这么闪的裙子”,她盯着屏幕半天,只回了“帮个忙,结束请你吃火锅”。
黑色轿车停在酒店门口,林晟先下车,手里的红色礼盒硌得西装口袋鼓出一块。“苏媚,快着点,张科长他们都到了。”他回头催,烟味从嘴里喷出来,混着酒店飘出的红烧肉香,“记住,笑甜些,别冷着脸。”
苏媚抱着舞裙下车,布料上的亮片蹭过手腕,扎得她皮肤发紧。这是林晟昨天让她去买的,化纤材质,灯光下会反光,和她大学时穿的纯棉练功服完全不同。李娜已经在门口等,看见她就扯着自己的裙角抱怨:“这裙子跟夜店小姐穿的似的,你看我胳膊都被亮片扎红了。”
苏媚没说话,拉着李娜往后台走。走廊里飘着烟酒味,几个穿西装的男人靠在墙上抽烟,目光扫过她们时,像带着钩子。她攥紧舞裙,指甲掐进掌心——昨天林晟给她们发红包,2000块钱叠得整齐,可她总觉得这钱沾着什么,花着不踏实。
“下一个节目,民族舞《茉莉花》,表演者苏媚、李娜。”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苏媚深吸一口气,把舞鞋的鞋带再系紧一圈,鞋跟是新买的,磨得脚后跟生疼。她走上台,聚光灯“唰”地打下来,晃得她瞬间睁不开眼,台下的人影模糊成一片,只有中间那桌最亮,林晟正举着酒杯朝她使眼色,嘴角的笑像贴上去的。
音乐响了,是伴奏带,不是 live 乐队,前奏卡得有点快。苏媚下意识地抬臂、旋身,动作熟得像刻在骨子里——从十岁开始学舞,她在练功房摔过无数次,膝盖上的疤至今还在,可那时的舞台是干净的,台下是老师的点头、同学的掌声,没有这样黏腻的目光,没有酒杯碰撞的脆响。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突然顿住——角落有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踮着脚模仿她的动作,辫子上的蝴蝶结晃来晃去。那瞬间,苏媚想起自己第一次登台,也是这样扎着蝴蝶结,穿着妈妈缝的练功服,跳完舞后老师摸她的头说“苏媚是天生的舞者”。指尖突然软了,旋转时差点踩错节拍,她赶紧收回思绪,盯着舞台地板上的光斑,假装那是练功房的镜子。
李娜在旁边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笑一笑”。苏媚扯了扯嘴角,觉得脸颊的肌肉都僵了。台下传来哄笑,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张科长正指着她跟旁边的人说话,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像在点评一件商品。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她想起早上吃的包子,差点吐出来——以前跳舞是为了喜欢,现在跳舞是为了林晟的地块,为了那些她看不懂的“规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每一步都由别人操控。
舞终于跳完,苏媚鞠躬时,腰弯得比平时深,不是礼貌,是想快点躲开那些目光。林晟却快步上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捏得她生疼:“来,苏媚,给张科长敬杯酒。”他把一杯红酒塞到她手里,酒杯冰凉,滑得像要掉下去。
张科长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个和田玉扳指,看见苏媚过来,眯着眼笑:“小姑娘舞跳得好,比市歌舞团的还强。”他没接酒杯,反而看向林晟递过来的红色礼盒,“这是?”
“一点心意,祝张公子新婚快乐。”林晟打开礼盒,铂金项链的元宝吊坠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块凝固的猪油。张科长拿起项链,手指蹭过吊坠,又抬眼扫了苏媚一眼,“林总太客气了。”他把项链放进兜里,漫不经心地说,“城南地块下个月出让,底价800万,就两家跟你争,你提前把材料备好。”
林晟的眼睛瞬间亮了,拍着张科长的肩说“多谢张科长”,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八度。苏媚站在旁边,手里的红酒晃出酒渍,溅在舞裙上,像朵暗红色的疤。她看着张科长兜里的项链,又看了看林晟脸上的笑,突然觉得这婚礼像个巨大的陷阱,每个人都在往里跳,而她是被林晟推进来的诱饵。
下台时,李娜拉着她的手,小声说“赶紧走,我待不下去了”。她们从后门溜出去,冷风一吹,苏媚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舞裙贴在背上,黏得难受。李娜把2000块红包塞回她手里:“这钱我不要,太憋屈了,以后这种活别找我。”
苏媚没说话,看着红包上的烫金“喜”字,突然想起大学毕业时,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铜制的舞鞋徽章:“苏媚,不管以后跳什么舞,别丢了舞者的魂。”那时她把徽章别在练功服上,现在徽章在老家的抽屉里,蒙了一层灰。
林晟送她回家时,车里放着《恭喜发财》,他跟着哼,手里还在翻城南地块的资料:“拿到这块地,我就把鼎盛地产的牌子换大的,以后咱们也是县城有头有脸的公司了。”他摸出那张贴身放的深圳旧车票,在手里转了转,“2000年我要是敢借5万,现在也不用这么费劲,这次绝对不能错过。”
苏媚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影在林晟脸上晃,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她想起刚才在舞台上看到的那个小女孩,想起老师的徽章,突然说“林总,我明天想请假”。
“请假?干嘛去?”林晟头也没抬。
“有点私事。”苏媚把脸转向窗外,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车窗上,很快被风吹干。她想起早上出门前,在网上填了市歌舞团的招聘报名表,当时还犹豫要不要提交,现在她想好了——她不要当递“炮弹”的工具,她要跳自己的舞。
回到出租屋,苏媚把舞裙脱下来,扔在沙发上。亮片在台灯下闪着光,像无数个细小的嘲讽。她找出大学时的练功服,纯棉的布料软乎乎的,贴在皮肤上很舒服。她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个铜制舞鞋徽章,用纸巾擦干净,别在练功服上,然后打开电脑,点击了“提交报名表”。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苏媚摸着徽章,突然笑了——明天她要去市歌舞团递简历,不管能不能考上,她都要试试。她把林晟给的2000块红包放在桌上,压在报名表复印件上,那钱是“糖衣”,可她不想吃这颗糖,也不想当那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
台灯的光落在练功服上,铜徽章闪着暖光,像苏媚心里重新亮起来的初心。她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比起在婚礼上跳违心的舞,她更想站在真正的舞台上,为自己跳一次《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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