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秋末的县城,风里已经带了霜气,却吹不散鼎盛府售楼处外的热闹——红色的“盛大开盘”横幅被风吹得猎猎响,门口摆着的充气拱门歪了半边,销售们举着宣传单,嗓子喊得发哑,却没几个客户真的往里面走。林晟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边,指尖掐着张皱巴巴的高利贷催款单,“本月底还清100万”的字迹被他的汗浸得发花,楼下的喧闹像团乱麻,缠得他心口发紧。
办公桌的抽屉里,深圳旧车票露着个角,“当时差5万,没敢买房”的字刺得他眼睛疼。三个月前借的100万小额贷款,月息3%,本指望鼎盛府开盘回款还上,可认筹量比预期少了一半,会计刚报上来的账上,流动资金只剩不到20万——再回不来钱,放贷的人怕是要上门砸东西。
“林总,再这么等下去,资金链要断了。”销售经理张涛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份销售报表,眉头皱成个疙瘩,“刚才又有三个客户说首付不够,要再想想……”
林晟猛地转身,把催款单拍在桌上,声音发颤:“想什么想?不能让他们想!”他抓过报表,红笔在“首付比例”那栏画了道粗线,“就说首付可以分期——先付10%,剩下的两年内付清,没利息!”
张涛愣了愣,手里的报表差点掉在地上:“林总,这不合规啊,合同里没写,万一客户到时候不付尾款,或者被住建局查了……”
“查什么查?”林晟打断他,从抽屉里掏出那张旧车票,拍在报表上,“2000年我就是因为差5万,错过买房的机会,现在不能再错过!你跟销售说,就口头承诺,别写进合同,客户问起来就说‘我有人,肯定没事’。”他的手指死死攥着车票,指节泛白,像是要从这张旧纸上榨出点勇气。
张涛没再说话,低头把“首付分期”的备注写在报表边缘,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响得像在倒计时。办公室里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偶尔撞在玻璃上,“哐当”一声,惊得林晟手抖了一下——他想起上个月,放贷的人来办公室催款,把茶几上的玻璃杯摔得粉碎,那些碎片至今还藏在柜子底下,像没清理干净的隐患。
第二天开盘,售楼处里果然热闹了些。穿夹克的男人拉着老婆问:“首付10%真的能签合同?以后不会涨利息吧?”戴眼镜的女人翻着合同,皱着眉:“怎么合同里没写分期的事?口头说的不算啊。”
销售小李赶紧凑上去,按林晟教的话说:“姐,您放心,我们林总在住建局有人,这分期是内部政策,写不写进合同都一样,到时候按时付尾款就行,没利息。”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二楼办公室,心里发虚——昨天林晟开会时,特意强调“谁要是敢把分期写进合同,就卷铺盖走人”。
林晟站在二楼走廊,看着楼下签合同的客户,嘴角终于有了点笑意。他掏出手机,给放贷的人发了条短信:“月底能还100万,别催了。”发完短信,他摸出旧车票,对着阳光看——车票边缘已经卷了边,可“深圳”两个字还清晰,他想起要是当年敢借5万,现在也不用靠这种办法回款,心里的侥幸又多了几分。
“林总,这是今天的收款记录,一共收了200万。”老会计王师傅抱着账本上来,手里还攥着个黑色的录音笔——刚才小李跟客户说“林总有人”时,他偷偷按了录音键。王师傅今年五十八岁,干了三十年会计,见过太多开发商的猫腻,可像林晟这样明目张胆违规的,还是头一次。
林晟接过账本,翻到“收款总额”那页,笑着拍了拍王师傅的肩:“老王,还是你靠谱,这下能还高利贷了。”他没注意到王师傅攥着录音笔的手在抖,也没看到账本上“应收账款”那栏,王师傅用铅笔标了个小小的“?”。
“林总,这首付分期没写进合同,以后客户要是不认账,或者住建局查下来……”王师傅犹豫着开口,话没说完就被林晟打断。
“查什么?我都说了我有人!”林晟把账本扔在桌上,转身往办公室走,“你把钱先打给小额贷款公司,剩下的100万,投到地级市的鼎盛城项目,那边等着开工呢。”
王师傅看着林晟的背影,叹了口气,把录音笔揣进怀里——笔身还带着体温,像揣着颗定时炸弹。他走到楼梯口,掏出钥匙,打开楼下杂物间的门——里面堆着些旧纸箱,最底下的箱子里,藏着他整理的“虚增营收凭证”,还有今天的录音笔。他把录音笔放进箱子,锁好门,心里想:“这要是出事,至少还有证据,不能让他把大家都拖下水。”
傍晚,客户基本都走了。林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账本上的200万,又看了看鼎盛城的规划图——图上“商业综合体”的字样用红笔标得醒目,他想着等鼎盛城建好,就能进地级市的开发商名单,再也不用靠首付分期回款,心里的野心又冒了出来。
“林总,刚才有个客户来退定金,说家里老人不同意分期,想全款退。”张涛跑进来,手里攥着张定金单,“他说要是不退,就去住建局问首付分期的事。”
林晟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抓起定金单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退什么退?告诉他,要退可以,扣20%违约金!他要是敢去住建局,我让他在县城买不到房!”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售楼处的灯亮了,却照不进他眼里的急火。
张涛捡起地上的纸团,默默退了出去。王师傅从杂物间出来,正好撞见张涛,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张涛知道林晟的脾气,王师傅知道这违规的风险,可没人敢再劝。
夜里,林晟锁好办公室的门,走到楼下。售楼处的灯已经关了,只有门口的霓虹灯还亮着,“鼎盛府——县城最好的家”的字样在夜色里晃,像个虚假的承诺。他摸出旧车票,在路灯下看,突然觉得这张车票像个诅咒,每次他想抓住机会,都要靠赌——赌政策不查,赌客户认账,赌自己能翻身。
王师傅站在远处的树影里,看着林晟的背影,手里攥着杂物间的钥匙。风里的霜气越来越重,他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心里想:“这钱来得快,怕是去得更快,早晚要出事。”他转身往家走,录音笔还在怀里,沉甸甸的,像揣着整个县城楼市的秘密。
林晟不知道,那天晚上,王师傅把录音笔里的内容导进了电脑,备份在三个U盘里,分别藏在书房的书架、衣柜的夹层和厨房的米缸里。他也不知道,那些口头承诺的客户里,有个是住建局的临时工,那天特意来摸底,回去就把“鼎盛府首付分期”的事告诉了领导——只是暂时没人来查,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第二天一早,林晟把100万打给了小额贷款公司,剩下的100万转到了鼎盛城的项目账户。他站在办公室里,看着鼎盛城的规划图,笑着对自己说:“这次肯定能成。”可他没看到,桌角的账本上,王师傅用铅笔写的“违规”两个字,被阳光照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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