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冬月的地级市,风裹着北方特有的干沙尘,刮在脸上像细沙砾子,把鼎盛城工地那圈蓝白铁皮围挡吹得“哐当”响——铁皮上印的“鼎盛地产”logo被风沙磨得发淡,边角卷着翘,像块揉皱的糖纸。未完工的围墙只砌了半人高,露出里面翻着冻土的地基,土块冻得硬邦邦,一铁锹下去只能凿出个白印,几只麻雀落在锈迹斑斑的钢筋上,啄着不知谁丢下的馒头屑,一有动静就扑棱着翅膀飞走,连个停留的念头都没有。
李建国裹紧棉袄,领口的绒毛沾了层灰,手里攥着份叠得四四方方的“独家供货协议”,指节捏得发白,协议边缘被他反复摩挲出毛边,连“地级市鼎盛城项目”那行打印字都快被蹭淡了。半个月前,他把建材厂的第二条生产线开了起来,还咬着牙从农商行贷了100万——林晟当时坐在他办公室里,把深圳旧车票拍在桌上,油亮的皮鞋踩着地板,说“鼎盛城是地级市重点项目,光主体结构的水泥用量就够你厂生产半年,你独家供货,三年就能把厂子扩一倍”,他信了。现在生产线昼夜转着,仓库里堆的水泥袋摞到了屋顶,钢筋捆得像小山,可林晟承诺的50万定金,却像融进风沙里,没了踪影。厂里的工人已经催了两次工资,银行的贷款利息通知单也贴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红戳子刺得人眼疼。
“李老板,林总在里面呢,刚跟施工队的人吵完架。”工地门口的保安老李叼着烟,指了指临时搭建的板房,板房的彩钢顶被风吹得“呼呼”响,窗户蒙着层灰,隐约能看到里面亮着的白炽灯。李建国深吸一口气,把协议往怀里又揣了揣,布料贴着胸口,能感受到纸的凉硬。他推开板房的门,一股烟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桌上摆着个吃剩的盒饭,米饭结了硬壳,旁边扔着半截香肠,烟缸里的烟蒂堆得像小山,呛人的烟味混着板房漏雨返潮的霉味,直往鼻子里钻。林晟坐在办公桌后,手里玩着个鎏金打火机,火苗“咔嗒”亮起来,映着他眼底的漫不经心,没等火苗烧稳又“啪”地按灭,桌上摊着张鼎盛城的规划图,“商业综合体”几个字用红笔圈得醒目,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总,我来跟你说供货的事。”李建国拉过把塑料椅子,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能感觉到椅子腿有点晃,像是随时会散架。“生产线我都开起来了,昨天刚到了两车水泥,你看之前说的50万定金……”
林晟把打火机扔在桌上,金属壳子撞得桌面响,他抬眼看李建国,眼尾挑着点不耐烦:“李建国,你急什么?鼎盛城刚挖完地基,钢筋还没进场,哪来的钱给你定金?”他用指尖戳了戳规划图,指甲盖沾了点红墨水,“我这项目总投资三个亿,还能差你那50万?等主体结构起了两层,自然给你结货款,急什么?”
李建国心里一沉,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协议上的缝——签协议那天他特意让会计用粗体标了“独家供货”,却没敢提“定金预付”,总觉得跟林晟提钱伤和气,现在才知道,和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把协议摊在桌上,指着“乙方独家供应本项目所有水泥、钢筋”那行字:“林总,咱们签的协议里写得清楚,我是独家供货。为了这个项目,我推了开发区三个工地的订单,连我表弟的厂子找我调货,我都没敢答应。现在生产线的电费每天就要两千,工人的工资还没凑齐,我实在周转不开了。”
林晟扫了眼协议,嘴角勾起个冷笑,伸手把协议往旁边扒拉了扒拉,咖啡杯底的渍印蹭到了纸边:“协议里只写了你独家供货,没写我要先付定金啊。”他弯腰从抽屉里翻出支笔,在协议上画了个圈,“你自己看,哪条哪款写了‘定金’两个字?李建国,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做生意得讲规矩,先供货,后结款,这是行规。你要是不愿意,有的是建材厂想接这个活,我随时能找别人。”
李建国的脸一下子白了,手指攥着协议的边缘,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臂都有点抖。他想起签协议那天,林晟喝了半斤白酒,拍着他的肩说“咱们是老合作了,我还能坑你?”,当时他看着林晟眼里的光,只觉得是“机会”的光,却没看清那光背后藏着的算计。他想起上次给林晟垫资300万,林晟逾期三个月不还,最后还硬加了5万利息,当时他就该知道,林晟的“规矩”,从来都是只对自己有利。
“林总,你不能这么说。”李建国的声音有点发颤,他能感觉到后背的汗把棉袄浸湿了,贴在身上凉得慌,“我贷的100万,这个月就要还利息,工人的工资也拖不起了。你要是不付定金,我这厂……”他没说下去,话到嘴边,只觉得喉咙发紧。
林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工地,风把他的西装下摆吹得飘起来。“李建国,我知道你难,但我也难。鼎盛府刚开盘,回款还没到账,鼎盛城又投了几百万进去,我手里比你还紧。”他转过身,语气软了点,伸手拍了拍李建国的胳膊,掌心的温度有点烫,“这样,你先给工地送一批水泥,就送50吨,再拉两车钢筋,等这批货用完,我给你结一半货款,算帮你周转,怎么样?”
李建国看着林晟的脸,心里像压了块冻硬的土块。他知道这是林晟的缓兵之计——先让自己供货,等货用了,结款只会更难。可他没别的选择:要是不供货,仓库里的水泥放久了会结块,钢筋也会生锈,之前投的钱全打了水漂;要是供货,至少还有点盼头。他想起妻子昨天晚上坐在床边,手里叠着衣服,小声说“建国,别跟林晟绑太紧,他太贪了,上次垫资的事还没吸取教训吗?”,当时他还反驳妻子“你不懂做生意,机会来了就得抓住”,现在才觉得,自己抓的不是机会,是根烧红的铁丝,攥得越紧,手越疼。
“行,我先供货。”李建国把协议叠好,指尖把毛边捋了又捋,像是想把皱巴巴的纸捋平,“但林总,我只能先送50吨水泥和两车钢筋,要是这批货用完了,你还不结款,我就只能停工了。”
林晟笑了,从抽屉里拿出盒烟,扔给李建国一根,烟盒是软中华,烫金的字有点掉漆:“这就对了嘛,咱们是长期合作,别这么斤斤计较。等鼎盛城起来了,我还能少了你好处?”他拍了拍李建国的肩,力道有点重,“放心,我林晟说话算话,不会让你吃亏的。”
李建国拿着烟,没点燃,塞进了棉袄口袋。烟盒里的烟有点软,像是被压过。他走出板房,风更冷了,吹得他眼睛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工地的地基里积了点水,映着灰蒙蒙的天,像块破镜子,照出他佝偻的影子。他掏出手机,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声音有点哑:“我先给林晟送一批货,等结了款,就给工人发工资。”
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带着点无奈,还有点心疼:“建国,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就把厂停了,别再扛了。”
挂了电话,李建国站在工地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工人——有人正扛着钢筋往地基里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他想起之前厂里的日子,虽然赚得不多,但每天能按时给工人发工资,晚上跟妻子孩子一起吃饭,心里踏实。现在却像踩在流沙里,越挣扎陷得越深。他摸了摸怀里的协议,纸硬得硌人,像是在提醒他,这次的“机会”,可能是个填不满的坑。
回到建材厂,仓库里的水泥袋堆得像座小山,工人老张正蹲在钢筋堆里捆扎铁丝,铁丝“咯吱”响,看到他回来,手里的活没停,嗓门却提了起来:“李总,昨天小王他媳妇来电话,说孩子学费还没凑齐,问工资能不能先结半个月?还有老刘,他妈住院了,也等着钱用。”
李建国叹了口气,把协议放进办公室的抽屉,抽屉里还放着银行的贷款合同,两份纸叠在一起,像是压着两座山。“老张,你安排人,明天一早给鼎盛城送50吨水泥和两车钢筋,型号按之前跟林总定的来。”他没说定金的事,也没说自己的难处——他不想让工人担心,更不想承认自己的糊涂。
等老张走了,李建国从抽屉里拿出协议,又看了一遍。协议上的字迹清晰,却没一个字提到定金,他想起林晟耍无赖时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悔。他打开保险柜,把协议锁了进去——保险柜里还放着林晟之前写的300万欠条,两张纸放在一起,像两个冰冷的警示,提醒他之前的教训,可他还是没记住。
窗外的风裹着沙尘,吹得厂房的窗户“呜呜”响。李建国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的账本,上面记着扩厂的费用、银行的贷款、工人的工资,每一笔都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他知道,这次妥协只是开始,后面的麻烦,还不知道有多少。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水已经凉了,喝一口,凉得从喉咙一直冰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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