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南头的建材市场总飘着一股混着水泥灰和铁锈的味道。天刚亮,叉车的轰鸣声就刺破了晨雾,穿着迷彩服的搬运工们扛着钢筋、推着水泥袋,在狭窄的通道里穿梭,汗湿的后背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林晟就混在这群人里,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沾着圈水泥印,右手虎口处还贴着块创可贴——昨天搬瓷砖时被锋利的瓷边划了道口子,血渗出来,跟瓷砖上的红色纹路混在一起,他当时没在意,随便找个小卖部买了片创可贴贴上,现在边缘已经卷了边。
“林哥,这摞石膏板搬去三号仓库,老板说卸完给咱们加瓶冰红茶!”旁边的小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二十出头,胳膊上全是腱子肉,说话时带着喘,刚扛完一捆钢筋。
林晟点点头,弯腰扶住石膏板的边缘,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面,还有些没清理干净的石膏粉,蹭在手上像细沙。他深吸一口气,腰腹用力,把半人高的石膏板扛到肩上——以前在鼎盛地产的办公室里,他连文件都很少自己搬,签合同的时候手指上沾的是钢笔水,不是水泥灰;出门坐的是黑色奔驰,不是满是尘土的三轮车。现在肩膀被石膏板压得发沉,他却没觉得累,反而比以前天天盯着信托催款单、高利贷恐吓信时,睡得更踏实。
中午歇工的时候,林晟找了个墙角的阴凉地坐下,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根腌黄瓜——这是早上出门时在巷口早点铺买的,三块钱,够吃一顿。他咬了口馒头,干得噎人,就着旁边水龙头接的凉水咽下去,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袖子上的水泥灰蹭在脸上,倒也凉快。
歇够了,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的口袋——以前这里常揣着名片,印着“鼎盛地产董事长林晟”,现在掏出来的,是一张边缘磨得发毛的硬纸片——2000年去深圳的那张旧车票。票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深圳西站”四个字只剩下一半,背面“当时差5万,没敢买房”的铅笔字,被汗水浸得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雾。
林晟把车票放在膝盖上,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模糊的字迹。风从市场的入口吹进来,带着远处小吃摊的油烟味,也吹起了车票的一角。他想起2010年签信托协议那天,也是这样攥着这张车票,觉得“这次能进全国top10”,签字时手都在抖,眼里全是野心;想起高利贷的人砸办公室那天,他把车票揣在胸口,觉得“卖了地块还能翻身”,心里全是不甘。可现在,再看这张票,他只觉得胸口发松,像堵了好几年的石头终于挪开了——那时候总觉得“错过就是一辈子”,所以拼命抢地块、借高利贷,把家都快拆了,最后才明白,真正的错过,是把踏实的日子赌没了。
“你倒是会找地方,这儿风凉。”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晟回头,看见刘梅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穿的还是去年他给她买的那件米白色风衣,只是领口洗得有些软了。他赶紧把车票塞进胸口口袋,手忙脚乱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想站起来,又觉得有点局促——以前他在刘梅面前,要么是意气风发的老板,要么是歇斯底里的赌徒,从没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地坐在墙角,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
“你怎么来了?”林晟的声音有点哑,昨天搬货喊得太响,嗓子还没缓过来。
刘梅走过来,把保温桶放在他旁边的地上,蹲下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番茄鸡蛋面,汤汁清亮,鸡蛋煎得金黄。“路过,看见你在这儿。”她没提以前的争吵,也没提他转移存款、过户奔驰的事,只是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面要坨了。”
林晟接过筷子,挑起一筷子面,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番茄的酸甜味,他突然鼻子一酸——以前家里雇着阿姨做饭,刘梅从不用进厨房,现在她却亲自炖了汤、煮了面,跑这么远送来。他低头吃面,没敢看刘梅,怕眼泪掉在碗里。
“我跟我爸妈说了,搬回来住。”刘梅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手指抠着风衣的下摆,声音很轻,却很稳,“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再提了。只是以后……别再赌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哪怕赚得少点,也踏实。”
林晟吃面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见刘梅的眼睛里没有怨怼,只有平静,像市场里傍晚的水,没有波澜。他想起去年刘梅跟他吵“你是不是想把家败光”时,眼里的绝望;想起他摔门而出后,刘梅在客厅哭了一夜,第二天就搬回了娘家。现在她愿意回来,不是因为他又有钱了,是因为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错过机遇”的执念逼疯的人。
“嗯,不赌了。”林晟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从胸口口袋里掏出那张旧车票,放在刘梅面前,“以前总盯着这张票,觉得2000年没买房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后来想把错过的都补回来,结果越补越错。现在才知道,最该珍惜的不是没抓住的机会,是身边的人,是能踏实睡觉的日子。”
刘梅看着那张车票,指尖轻轻碰了碰,票面上的折痕一道叠一道,像林晟这几年走的弯路。“留着吧,别丢了。”她把车票推回林晟手里,“不是要记着以前的遗憾,是要记住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
林晟把车票重新揣回胸口口袋,这次不是攥得紧紧的,而是轻轻放进去,像放一件普通的旧物。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把碗刷干净,还给刘梅,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再去搬两趟,下午就能下班了,晚上我买菜,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刘梅笑着点头,把保温桶收进包里:“好,我在家等你。”
看着刘梅走远的背影,林晟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仓库。阳光已经升到头顶,照在水泥地上,有点晃眼,他却觉得心里亮堂得很。叉车还在轰鸣,老板在远处吆喝着“快点搬,下午要下雨”,他扛起一捆钢筋,脚步比早上稳了很多——以前他走路总带着急功近利的慌,现在每一步都踩得实,像踩在实实在在的日子里。
傍晚下班的时候,天果然阴了,风里带着雨味。林晟走出市场,看见刘梅在路口等他,手里撑着把黑伞。他走过去,刘梅把伞往他这边倾了倾,两人并肩往家走,雨水打在伞面上,沙沙的响。林晟摸了摸胸口的口袋,那张旧车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是催他往前冲的鞭子,而是提醒他稳住的警钟。
他突然想起以前开奔驰路过这个市场时,从来没正眼看过这里的搬运工,觉得他们“没本事,只能卖力气”。现在自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才明白,靠力气吃饭不丢人,丢人的是为了所谓的“机会”,把良心和家都赌进去。
快到家门口时,刘梅说:“明天我去菜市场找个摊位,卖菜吧,能帮你分担点。”
林晟停下脚步,看着刘梅的眼睛,认真地说:“不用,我能扛住。等我攒点钱,咱们也开个小铺子,就像李建国那样,做踏实的小生意,不贪多,不冒风险。”
刘梅笑着点头,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落在两人的手上,有点凉,却很舒服。林晟握紧了刘梅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却能把温暖传过去——就像他们以后的日子,虽然不再有以前的风光,却能互相攥着,一步一步,走得稳,走得暖。
那张深圳旧车票,还在林晟的胸口口袋里,只是它再也激不起他心里的波澜了。有些执念,放下不是忘记,是学会和过去和解;有些教训,记住不是惩罚,是为了以后能好好生活。林晟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心里却觉得,明天一定会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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