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天,李建国的建材厂铁皮棚顶漏了好几处,雨水顺着裂缝滴在堆着的钢筋上,锈迹混着泥水,在地面积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坑。车间里的机器蒙着灰,上次运转还是半个月前——原材料断了,工人嫌工资发不及时,走了大半,只剩下两个老伙计守着空荡荡的厂房,蹲在门口抽烟,看见李建国回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李建国攥着皱巴巴的贷款申请,裤脚沾着泥,刚从市里的建行回来。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霉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桌上摊着的送货单里,鼎盛地产的名字占了大半——从滨江地块开工到现在,他给鼎盛垫了3000万的建材款,林晟当初拍着胸脯说“三个月内回款”,可现在五个月过去了,连一分钱都没见到。
“李总,建行那边……”老伙计张叔掐了烟,走进来问,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李建国把贷款申请扔在桌上,从抽屉里摸出个搪瓷杯,倒了杯凉白开,一口灌下去,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拒了。”他声音沙哑,“经理说,查着咱们给鼎盛垫了3000万,鼎盛现在负债率90%,说咱们这贷款风险太大,不敢批。”
张叔愣了愣,蹲在地上,用手指抠着地面的水泥缝:“那……那怎么办?供应商那边天天打电话要账,再不付钱,他们就要拉走剩下的钢材了。”
李建国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三个月前,他听林晟说“滨江项目能赚翻倍”,心一横从银行贷了2000万扩厂,添了两台新机器,还招了十几个工人,想着等鼎盛回款了,不仅能还上贷款,还能再赚一笔。可现在,新机器成了摆设,工人走了,贷款要到期了,连周转的钱都没了。
“我再想想办法。”李建国掏出手机,翻到林晟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放下了。前几天他给林晟打电话要货款,林晟说“滨江项目还没开盘,等开盘回款了就给你”,语气里透着不耐烦,他怕再打电话,连这点希望都没了。
晚上回到家,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厨房亮着一盏小灯。妻子王秀兰坐在饭桌旁,面前摆着两盘冷掉的青菜,看见李建国进来,赶紧站起来,想给他热饭,眼圈却是红的。
“银行那边……没批?”王秀兰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
李建国点点头,坐在桌边,拿起筷子扒了口冷饭,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噎得他直皱眉。“嗯,说咱们跟鼎盛有关系,风险大。”
“那……那咱们把房子卖了吧?”王秀兰走到他身边,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咱们那套老房子,虽然旧,也能卖个百八十万,先还了供应商的钱,剩下的再想办法。”
“卖房子?”李建国猛地抬起头,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卖了房子咱们住哪?再说,林晟说了,滨江项目下个月就开盘,开盘就回款,到时候不仅能还上贷款,还能把垫的3000万拿回来,卖房子干什么?”
“林晟林晟,你就知道林晟!”王秀兰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掉在饭桌上,“上次他欠你800万,你就该跟他要回来,非要信他的话扩厂,现在好了,钱没赚到,还欠了一屁股债!那2000万贷款下个月就到期了,再不还,银行就要收咱们的厂了!”
李建国看着妻子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可嘴里还是硬着:“再等等,就三个月,滨江项目肯定能回款,到时候就好了。”他知道自己是在骗妻子,也是在骗自己,可除了等,他没别的办法——他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厂里,连儿子的学费都是跟亲戚借的。
接下来的几天,李建国跑遍了市里的银行,工行、农行、中行,甚至还有信用社,可每次一提到他给鼎盛垫资,对方都摇头拒绝。有个信用社的主任跟他关系不错,私下说:“建国,不是我不帮你,现在市里谁不知道鼎盛是个雷?负债率90%,还搞什么Ipo,听说连信托都快到期了,你跟他绑在一起,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走投无路的时候,李建国想起了之前在建材市场看到的小额贷广告——“无抵押,当天放款,手续简单”。他按照广告上的地址,找到了一栋偏僻的写字楼,电梯里的灯忽明忽暗,到了15楼,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玻璃门上贴着“鑫源投资”的牌子。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坐在老板椅上,手里拿着个计算器,看见李建国进来,头也没抬:“要贷多少?用途?还款来源?”
“1000万,建材厂周转,下个月有笔回款能还。”李建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寸头男人终于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扔在他面前:“月息4%,借期3个月,到期还本付息,要是逾期,按日加收0.5%的滞纳金。同意就签字,不同意就走。”
“月息4%?”李建国愣住了,他算了一下,1000万一个月就要40万利息,三个月就是120万,这简直是高利贷。“能不能……能不能低点?”
寸头男人冷笑一声,把合同往他面前推了推:“低点?你去银行借啊,银行不是不贷给你吗?我这是帮你,你要是不签,明天你那建材厂就该被供应商搬空了。”
李建国看着合同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又想起厂里堆着的钢材,想起妻子哭红的眼睛,咬了咬牙,拿起笔,在借款人那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寸头男人收了合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扔给他:“里面有1000万,密码六个8,记住,下个月今天,准时还款。”
走出写字楼,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李建国攥着银行卡,手心里全是汗。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想:“再等3个月,滨江项目回款了,就能把这钱还上,一切就都好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家里,王秀兰正拿着一份房屋抵押合同,坐在沙发上哭。她今天偷偷去了房产中介,把家里的老房子抵押了200万,她没告诉李建国——她怕李建国不同意,也怕自己这点牺牲,最后还是填不满厂里的窟窿。
回到建材厂,李建国把银行卡交给张叔,让他去付供应商的钱。张叔拿着卡,看着李建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句:“李总,你可得想清楚,这小额贷……不是好惹的。”
李建国笑了笑,拍了拍张叔的肩膀:“放心,三个月,就三个月,滨江项目一回款,咱们就把这钱还了,到时候再把厂开起来,比以前还红火。”他说着,走到车间里,看着蒙着灰的新机器,伸手摸了摸,机器的冰冷透过指尖传到心里,他却固执地相信,再过三个月,这里又会机器轰鸣,工人满岗。
雨还在下,铁皮棚顶的水滴得更急了,像是在为他倒计时。李建国站在车间中央,看着空荡荡的厂房,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再等三个月,就好了。”可他没看到,窗外的雨地里,供应商拉钢材的卡车已经停在了门口,而他手里的那张银行卡,像一张催命符,正把他往更深的陷阱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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