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洁离开古城的那天清晨,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月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火车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月台上人来人往,送别的情侣相拥而泣,父母叮嘱着远行的孩子。何英洁独自站在角落里,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
雨水顺着站台的棚顶滴落,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何英洁握着手机,觉得这个秋天的清晨格外寒冷。
何英洁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突然很想给老秦打个电话。但手指在拨号键上停留了很久。
电话里老秦的声音很疲惫;“你上车了吗?”
“嗯,马上开车了。”
“那好,你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好的。”何英洁停顿了一下继续问;“你怎么样,你妈……”
老秦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了赶上。”
她还能说什么呢?节哀?保重?这些话语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而现在,老秦心里的那盏怨恨的灯熄灭了。
火车缓缓启动,雨水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泪痕。何英洁望着渐行渐远的古城,突然意识到,这趟离别比她想象中要沉重得多。她不仅是在告别一段无望的爱情,更是在告别这座古城里所有的温暖与牵绊。
抵达新的城市后,何英洁给老秦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节哀。保重。
加盟店的工作很忙,她每天要培训新员工、整理库存、处理客诉。白天被填得满满的,但每到深夜,她总会想起老秦。想起他沉默的陪伴,想起他递过来的那袋温热的桂花糕,想起月台上那个缺席的身影。
在新城市十几天,何英洁偶然在一条老街上看到一家手工桂花糕店。她走进去,买了两斤,寄回了古城。没有写寄件人,只在快递单的备注栏里写了一句:城南那家的味道。
三天后,她收到了老秦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何英洁红了眼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终于明白,有些牵挂不需要说出口,有些温暖可以跨越千山万水
何英洁在新城市的工作忙碌而充实,这在一定程度上麻醉了她的神经。白天,她被培训、会议、报表填满,无暇他顾。可每当夜深人静,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回忆便如潮水般无声地漫上来。
她还是会想起苏然。
想起他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示范皴擦点染时,指尖传来的稳定温度。
想起雪地里,他毫不犹豫递过来的那双沾满颜料的手套。
想起他谈论艺术时,镜片后那双熠熠生辉、仿佛盛满星光的眼睛。
这些温暖的片段,像一层柔和的滤镜,覆盖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她开始不自觉地为苏然寻找借口,为自己的逃离感到一丝愧疚:或许他母亲只是过于关心他,那种控制欲是那个阶层家庭常见的模式;或许他的优柔寡断并非本性,只是长久生活在强势父母阴影下的无奈;或许那些相亲,真的只是他无法推脱的应酬,他心里真正在意的人,还是她……
距离,美化了过往,也滋生了幻想。在这种情绪的发酵下,离开时那种清晰的痛感和屈辱,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一种强烈的不甘和求证欲,在她心底悄悄滋生——她需要确认,他们之间那些共同创作的日子,那些灵魂共鸣的瞬间,并非全是虚幻。
这种冲动在一个失眠的深夜达到了顶峰。窗外是陌生城市彻夜不息的霓虹,室内是她孤身一人的清冷。对那座古城、那个工作室、那个人的思念,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订了最早一班返回古城的火车票。
刚刚立冬的古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眼眶微热。她拖着行李箱,怀着一颗忐忑又期盼的心,走向那条深巷。青石板路依旧,白墙斑驳依旧,那扇虚掩的原木木门也依旧。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熟悉的松节油、沉檀墨香依旧,但空气中,确实混杂了一丝不属于这里的、甜腻而精致的香水味。她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目光扫过室内,最先闯入眼帘的,是画案上那幅陌生的油画。它不是苏然惯常的水墨写意,也不是她擅长的水彩灵动,而是一幅笔法细腻、色彩“高级”却略显刻板的城市夜景露台。画中那个穿着优雅连衣裙的侧影女孩,与工作室质朴甚至有些凌乱的艺术氛围,格格不入。
她的视线继续移动——苏然常用的那个天青釉笔洗旁,放着一个白色的瓷杯,杯壁上印着醒目的奢侈品Logo,刺眼得像一个闯入者的宣言。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质地柔软的香槟色羊绒披肩,那柔和的颜色,此刻却像一道冰冷的壁垒。
就在这时,里面那个用作休息的小隔间门被推开了。苏然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慵懒。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穿着米白色的真丝睡裙,长发微乱,睡眼惺忪。
女孩看到站在门口的何英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闪过审视、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苏然,你有客人?”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目光在何英洁和她身边的行李箱上转了一圈。
苏然脸上的慵懒瞬间被惊愕和慌乱取代。“英洁?你……你怎么回来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侧转,形成了一个将女孩护在身后少许的姿势。
这个细微的、几乎是本能的保护姿态,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何英洁最后一丝幻想和期待。此前所有为他开脱的理由,所有距离产生的美梦,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但奇异的是,她的头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我路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来拿点东西。”
她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角落里那个属于她的小柜子。动作缓慢,稳定,甚至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柜子里只有几件她留下的旧围裙,几管用了一半的颜料,一些零碎的画材。她一件件拿出来,指尖拂过那些沾染了色彩的回忆,然后又一件件,轻轻地、仔细地放回原处。她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带走,这只是她在用行动,与过去的自己,与这个曾经寄托了她无数梦想与情感的空间,做一场安静的告别。
最后,她轻轻关上了柜门,仿佛也关上了心底的某一扇门。
她直起身,从随身背包里找出一串钥匙,那上面还挂着一个苏然去年送她的、憨态可掬的小熊猫玩偶。她沉默地,一点点将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玩偶从钥匙圈上解了下来,然后,将那把象征着出入自由、也曾象征着亲密连接的钥匙,轻轻地放在了旁边布满颜料痕迹的木桌上。
“我走了。”她说。没有再看苏然一眼,也没有再看这个她曾经无比眷恋的工作室。她转身,推开门,走进了外面初升的阳光里。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古城清晨微凉的空气。天空还是那片天空,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彻底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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