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领囚服的线索，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铁幕清查的方向。蒙恬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刺骨的寒意直指目标。
后勤官、库吏甲三、以及尚在睡梦中便被粗暴摇醒的看守长乙七，连同当日所有可能接触过那批囚服的杂役、守卫，共计十七人，在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内，被全部控制，分别羁押于不同的营房，由不同的军法队成员进行紧急讯问。
整个北疆大营的心脏地带，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寒冰，空气凝固，只剩下审讯者冰冷的质问与被审者惶惑不安的辩解声在夜色中低回。
蒙恬与子桁坐镇中军大帐，如同盘踞于蛛网中心的猎手，等待着各处反馈回来的信息。魏缭则立于一侧，眉头微蹙，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动，似乎在推演着某种可能性。
“报——！”亲兵都尉大步踏入帐内，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将军，大人！初步讯问结果，后勤官与库吏甲三均称，当日确是看守长乙七亲自前来领取囚服，手续齐全，印信无误，故未生疑。乙七本人则坚称，当日他轮休，根本未曾前往库房！”
“印信无误？”子桁冷声追问，“乙七的签收印信，平日由何人保管？”
“回大人，乙七言其印信一向随身携带，从未遗失。”亲兵都尉答道，“但末将仔细查问，乙七回忆称，大约在半月前，他曾因醉酒，在营中昏睡过两个时辰，醒来后并未察觉异常，但印信是否在那期间被人盗用，不得而知。”
“醉酒？昏睡？”蒙恬眼中寒光一闪，“与他一同饮酒者是谁？”
“正在核查，当时在场共有五人，皆已控制。”
一条线索，牵出了更多的枝蔓。幕后之人的谨慎与老辣，可见一斑。
“报——！”又一名负责核查笔迹的法吏快步进帐，“大人，将军！经仔细比对，囚服领取记录上的‘乙七’签名字迹，虽极力模仿，但在‘七’字的收笔处，与乙七真迹习惯有细微不同，更显仓促。且所用墨锭，似乎也非军中标配，色泽略深。”
“墨锭？”魏缭忽然开口，“大人，可否将那份记录与囚营近期的其他文书，尤其是需要乙七签字确认的文档，进行墨迹比对？”
子桁立刻领会其意：“你是怀疑，模仿笔迹者，可能并非只此一次？其或许早已潜伏，并借此熟悉了乙七的签收习惯，甚至盗用其印信？”
“极有可能。”魏缭点头，“此人能精准把握乙七醉酒之机，盗用印信，又能模仿笔迹冒领物资，其对囚营内部运作、人员习性极为熟悉，绝非临时起意之外人。”
范围，在一步步缩小。目标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内鬼，而且是潜伏已久、拥有一定便利条件的内鬼。
“将所有近期需乙七签字的文书调出，重点核查墨迹与笔迹！”蒙恬果断下令，同时看向亲兵都尉，“那批被冒领的囚服，共有十套。王焕所穿，是其中一套。其余九套，现在何处？穿在何人身上？立刻查明！”
“末将已命人去查！”亲兵都尉肃然道，“根据囚营名册，那批囚服已分发至不同囚室的九名囚犯。正在逐一提审核实。”
命令被迅速执行。帐内暂时陷入了等待的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时间在压抑的期待中缓缓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不同的脚步声。之前那名亲兵都尉去而复返，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振奋。
“将军！大人！有重大发现！”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核查那九套囚服时，在分配给囚犯‘戊九’的那件囚服内侧，靠近腋下的缝线处，发现了与王焕衣领内相似的、残留的胶质物痕迹！虽然极其微小，但确系同源！”
找到了！第二处毒囊藏匿点！
“戊九是何人？！”蒙恬猛地站起。
“戊九原名山狗，乃月前因在营内斗殴致人重伤而被囚的普通军士，关押在丙字号囚室，与王焕、杜徽所在重囚区相隔甚远，并无直接关联。”亲兵都尉快速汇报，“已将其控制，正在讯问。”
“立刻提审！不，本帅亲自去问！”蒙恬按捺不住，便要向外走去。
“将军且慢。”子桁却出声阻止，他依旧保持着冷静，“既然发现了第二处藏毒点，说明此乃预谋，绝非偶然。那戊九，很可能也只是一枚不知情的棋子，甚至他本人都未必知晓衣内藏毒。此刻大张旗鼓提审，恐打草惊蛇。”
蒙恬脚步一顿，瞬间明白了子桁的顾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人所言极是。那依大人之见？”
子桁目光幽深，看向帐外浓重的夜色：“既然找到了痕迹，便顺着这条线，暗中摸排。戊九囚服的来源，经手之人，清洗过程……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有那只‘鼹鼠’留下的气味。我们需如猎犬般，耐心追踪，直至将其从地洞中彻底揪出。”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对乙七醉酒当日接触过的所有人，进行更深入的背景调查。尤其是……能接触到其印信，并有机会模仿其笔迹之人。”
新的指令被悄无声息地执行下去。明面上的大规模排查依旧在继续，以迷惑可能的眼线，而真正的侦查重心，则转向了对戊九囚服流转链条以及乙七社交圈的隐秘调查。
一张更为精细、更为隐蔽的大网，在北疆大营的内部悄然撒开。蛛丝马迹正在被一点点串联起来，那只隐藏在深处、狡猾而危险的“鼹鼠”，其轮廓正逐渐变得清晰。它或许以为自己仍安全地潜伏在黑暗之中，却不知，猎手冰冷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它藏身的方位。
夜色更深，北疆大营在肃杀与等待中，迎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而真相，也正伴随着这黑暗，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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