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春,洛阳城迎来了它作为东汉都城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典礼。持续了近二十年的战火与纷争,终于随着巴蜀的平定、最后一个割据对手公孙述的覆灭,而彻底烟消云散。自新莽末年天下大乱,海内分崩,至此刻,车同轨,书同文,政令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通达四海。一个真正统一的、崭新的汉帝国,在血与火的洗礼后,巍然重生。
未央宫虽在战火中受损,但主要宫殿已然修复,虽不及西汉鼎盛时的极致奢华,却更显庄重恢弘。这一日,宫阙内外,旌旗招展,甲士肃立,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手持玉笏,依品秩序列于南宫前殿那漫长的玉阶之下。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欣慰与对崭新开始的期盼。从河北的烽烟,到中原的鏖战,从陇右的险隘,到巴蜀的雄关,他们追随那位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一步步扫平群雄,走到了今天。
钟磬齐鸣,雅乐奏响。刘秀身着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缓步登上御座。他的面容比十多年前起兵时多了风霜刻下的纹路,目光却愈发深邃沉静,那是一种掌控乾坤、洞悉世情后的从容。他扫视着阶下济济一堂的臣工,这里有最早追随他于河北的耿弇、吴汉、岑彭(虽已逝,但其部属功绩犹在)、冯异;有中期归附、屡建奇谋的邓禹、寇恂;有平定陇蜀过程中归心的窦融、来歙(追念)、臧宫;更有无数在地方治理、后勤保障中默默奉献的文臣能吏。
“众卿平身。”刘秀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大鸿胪(掌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出版,朗声宣读平定巴蜀、收服陇右、河西归心等最终完成统一的捷报,以及各地呈报祥瑞、百姓安居的贺表。每念一处,殿内群臣便躬身祝贺,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象征天下一统、万民归心的洪流。
接着,便是盛大的封赏典礼。刘秀依据军功、政绩,对功臣宿将进行封赏。他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的教训,在封赏上既酬其功,亦加以制衡。
“高密侯邓禹,运筹帷幄,奠基之功,增封食邑……”
“胶东侯贾复,勇冠三军,冲锋陷阵,增封食邑……”
“广平侯吴汉,虽有小过,然征战四方,平定之功卓着,封……”
“阳夏侯冯异,行军持重,独当方面,抚慰关中,功不可没,封……”
“安丰侯窦融,保据河西,倾心归汉,使朕无西顾之忧,封……”
耿弇、盖延、陈俊、臧宫、景丹、祭遵、铫期、王霸、傅俊、杜茂、马武……一个个闪耀着汗马功劳的名字被念出,一个个侯爵的封号被赐予,对应的食邑户数标志着他们的荣宠。刘秀并未效仿高祖大封同姓诸侯王,而是多以列侯封赏,且使其就国,享受爵禄,而非掌握实权地方郡国,有效地防止了尾大不掉之势。
封赏完毕,刘秀并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而是立刻将话题转向了帝国的未来。他的声音变得愈发凝重:
“自王莽篡逆,海内纷扰,兵革并起,黎元涂炭。朕与诸公,起于布衣,仗剑除凶,非欲自尊,实为拯救斯民于水火。今幸赖天地之灵,宗庙之福,将士用命,文臣竭智,四方僭伪,次第削平,天下复归于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转为坚定而又带着警示:“然,打天下易,守天下难。暴秦之亡,在于严刑酷法;前汉之衰,在于外戚宦官;新莽之败,在于托古乱制。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今疮痍满目,百废待兴,朕与诸卿,岂可稍有懈怠?”
“自今以后,”刘秀的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当以‘息兵养民’为国之根本!非警急,不复复用大军!各级官吏,当以劝课农桑,增殖人口为首务。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他随即颁布了一系列旨在恢复国力、安定社会的诏令:
其一,“罢兵归农”。大量裁撤、复员在统一战争中征募的士兵,赐予土地、耕牛、种子,鼓励其回乡生产。只保留必要的常备军,驻守边防和战略要地。
其二,“释奴诏”。鉴于长期战乱导致大量人口沦为奴婢,下诏规定:“吏人遭饥乱及为青、徐贼所略为奴婢下妻,欲去留者,恣听之。敢拘制不还,以卖人法从事。”一定程度上解放了生产力。
其三,“度田令”。下令各州郡核查垦田亩数和户口年纪,名为“度田”,旨在掌握国家实际资源,均平赋税负担,抑制豪强兼并。尽管此令在执行中遭遇了巨大阻力,甚至引发了地方骚乱(如河南、南阳等地),刘秀以强硬手段处置了舞弊的官吏,如处死河南尹张汲及诸郡守十余人,显示了其推行政策的决心。
其四,精简机构,整顿吏治。并省四百余县,削减官吏员额,节约开支。同时,大力表彰和擢升那些“忠公廉洁”的“循吏”,对贪腐渎职者严惩不贷。
其五,弘扬文教,恢复太学。在洛阳重新设立太学,置五经博士,选拔子弟入学授业,培养人才,标志着帝国文化重建的开始。
朝会之后,盛大的庆典活动持续了数日。洛阳城内,百姓欢庆,市井鼎沸。刘秀亦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及宗室。宴席之上,气氛融洽。诸将回忆起征战往事,不免感慨万千。有人提及昆阳之战的惊险,有人说起河北道上的艰辛,更有感念来歙、岑彭等已逝名将者。
刘秀举杯,对众人道:“朕起兵时,但望执金吾(京城卫戍长官)耳,不意竟至今日。”(我起兵的时候,只希望能当上执金吾就满足了,没想到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言语平淡,却道尽了创业的艰难与命运的莫测。他继而告诫群臣,当常怀谨慎,共保富贵,勿忘初心。
当喧嚣散去,刘秀独坐于南宫宣室殿内。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案头摆放着来自全国各郡国的上计文书,记录着初步恢复的户口、垦田数字,虽然远未达到前汉盛世的水平,但已然呈现出向上的势头。
他知道,统一天下,只是一个开始。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饱经战火摧残、满目疮痍的帝国。经济需要恢复,社会需要安定,制度需要重建,边疆需要巩固……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巨。
但他心中充满了信心。他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中央政权,一群历经考验的文臣武将,以及最重要的——“人心思汉”的普遍民意和“与民休息”的明确方略。
他提笔,在一份关于在洛阳建立辟雍(太学中举行礼仪的建筑)和明堂(宣明政教之所)的奏疏上,批下了一个“可”字。
这个“可”字,不仅仅是对一项工程的批准,更是对一个新时代开启的确认。一个致力于内部建设、恢复国力、文化复兴的“建武盛世”或者说“光武中兴”的时代,就在这天下归一的凯歌声中,正式拉开了它的序幕。帝国的航船,在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终于驶入了平静而充满希望的水域,向着一个更加稳固、更加繁荣的未来,稳稳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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