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穿梭其中，大声维持着秩序：“人人有份！排好队！不许挤！”
站在府衙内高处俯瞰的太子单承琮，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微微放松。这场席卷青州的暴乱风暴，暂时被那几车“抢”来的粮食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他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刘知州沉声吩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刘大人，即刻派人，传本宫口谕：着青州境内所有有头有脸的富豪乡绅，今日未时三刻，齐聚知州府衙！本宫有要事相商，关乎青州存续，关乎他们身家性命——不得有误！”
未时三刻，青州城内排得上名号的十位乡绅富豪，如约而至，齐聚知州府衙花厅。他们依序跪拜行礼，太子单承琮端坐上首，神色平静地抬手赐座。
单承宴坐在太子下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堂下众人。只见这十位“富甲一方”的老板们，个个穿着打补丁的粗布麻衣，袖口磨损，衣襟沾灰，面容憔悴，仿佛刚从饥民堆里爬出来一般，浑身散发着“日子过不下去了”的凄苦气息。
太子单承琮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沉痛：“诸位，本宫亲临青州，方知这灾年之酷烈，远胜奏报所言。眼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枕藉，本宫……心如刀绞啊！”他抬手，象征性地抚了抚胸口，做足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
“值此危难之际，”太子话锋一转，目光恳切地扫过众人，“本宫恳请诸位乡贤，念在同乡之谊，为青州百姓，为朝廷分忧，合力赈济。待灾情平息，本宫必当奏明圣上，为诸位请功，厚加犒赏！”
此言一出，花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十位老板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声。
半晌，孙家老板才重重叹了口气，率先开口，声音干涩：“太子殿下明鉴啊！非是我等不愿为乡梓出力，实在是……实在是囊中羞涩，自顾不暇啊！”他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绽线的麻布衣，“您看，这便是小民如今最好的冬衣了。每日里，能有一口薄粥吊命，已是万幸，哪还有余力周济他人？”
太子目光转向李老板。
李老板立刻挤出两滴浑浊的泪，捶胸顿足：“殿下！朝廷的救命粮……到底何时能到啊？再不来，小民阖家老小，真真要饿死在这青州城了！”
他哭嚎着，那圆润如鼓的肚子和满面油光，在破旧衣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太子单承琮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未置一词，目光又落到钱南撰身上。
钱南撰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角，声音凄惶，带着哭腔：“殿下！小民……小民更是惨啊！前些日子，家中那点仅存的薄粮，竟……竟被流寇洗劫一空！那真是全家最后的指望了！如今……如今也是朝不保夕，只盼着朝廷的赈灾粮能快些来救命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太子的神色。
“哦？”太子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目光在钱南撰身上打了个转。
周老板也急忙跟上，拍着大腿哀嚎：“是啊殿下！小民家中早已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老父老母饿得下不了床，全家……全家都瘦得脱了形啊！”
他声情并茂，只是那“脱了形”的身躯，依然显得颇为富态。
太子单承琮的目光在周老板那圆润的脸庞和壮硕的身板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周老板……瞧着气色倒还好？似乎……并未见清减？”
周老板猝不及防，噎了一下，随即讪讪道：“回……回殿下，小民……小民是骨架大，看着……看着不显瘦，其实……其实内里早空了！”
“哦——”太子再次发出那声悠长的、饱含深意的回应，仿佛恍然大悟，又仿佛洞悉一切。
他环视众人，脸上露出极度的不忍：“唉，看到诸位竟也如此困顿，本宫心中实在难安。想必诸位……今日也尚未用饭吧？”
堂下十位老板面面相觑，眼神飞快地交流着，犹豫了片刻，才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是是，尚未用饭……”
“家中无粮啊……”
“粒米未进……”
太子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了。他微微侧首，单承宴立刻会意，扬声吩咐：“来人，给诸位老板上些吃食。”
众老板皆是一愣，不明所以，私下里交换着困惑的眼神：这个时辰？上什么吃食？
很快，下人们鱼贯而入，在每位老板面前放下一只粗瓷碗和一个小碟。碗里是清澈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碟子里则是一个颜色发暗、看起来就干硬粗糙的杂粮馒头。
单承宴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府衙先前遭灾民暴动，存粮被劫掠一空。为稳住局面，余粮已尽数散与城外饥民。如今府中，亦只剩此等粗粝之物，委屈诸位了。想必诸位在家，亦是如此果腹？当不会嫌弃。”
看着眼前这寒酸到极致的“饭食”，十位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但迎着太子和七皇子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他们只能强压下喉头的翻涌，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
“在家……在家也是如此……”
“习惯了，习惯了……”
单承宴目光扫过他们面前纹丝不动的碗碟，冷冷道：“那就好。”
太子单承琮适时地露出一副更为难的表情，仿佛灵光一现：“唉，既然诸位在粮食上实在艰难，那……出些银钱，助朝廷购买赈灾粮，总该可以吧？这也是为青州百姓，为诸位自己积福啊。”
这个要求，似乎完全在乡绅们的预料之中。他们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王老板立刻愁眉苦脸地诉苦：“殿下有所不知！小民做的是布庄营生，如今这光景，谁还买布做衣？人前叫一声老板，实则……唉，早已入不敷出！若有银钱，何至于看着粮价飞涨，价比黄金而束手无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捶胸顿足，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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