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河底黑暗深处的漠然一瞥，虽未蕴含直接的攻击意志，但其位格之高、其存在之古老，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之前河流意志的狂暴怒吼。就像凡人无意间惊动了沉睡在山脉深处的神只，仅仅是一个无意识的翻身，带来的余波便足以让山河变色。
琉璃光罩上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清脆的碎裂声令人心季。光罩内的纯净光华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散，将众人重新暴露在那无尽的罪业吞噬之下。
阿月脸色煞白，鲜血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但她双手依旧死死结印，将残存的心神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琉璃盏碎片。悟净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竟引动了一丝自身尚未完全平复的罪业之力，不是对抗，而是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如同“补丁”般，暂时填补在那裂纹之上！以罪业修补光明，此举险之又险，却奇迹般地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光罩！
张自在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掌心的混沌种子在那古老意志扫过的瞬间，传递出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凝滞的警惕，而非以往的贪婪或兴奋。它似乎也意识到了那黑暗中的存在，是远超当前“食物”层次的、不可轻易触碰的东西。
万幸，那漠然的一瞥只是一瞬，并未持续。古老的意志似乎只是被这“渡厄之筏”的存在稍稍扰动，随即又沉入了永恒的死寂之中。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悟净勐地催动光罩，速度骤然提升，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已然在望的彼岸疾冲而去！
“噗通！”
光罩并非平稳着陆，而是如同力竭般，在接触到坚实岸边的瞬间，便闪烁了几下，轰然破碎，化作漫天光点，重新缩回三块琉璃盏碎片之中，光华暗澹，显然损耗巨大。
五人（包括昏迷中被带过的沙僧肉身，其意识已随悟净归来）狼狈地滚落在坚硬冰冷的黑色土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
众人瘫倒在地，连抬头观察四周环境的力气都没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耳边不再有亡魂的哀嚎，不再有罪业的低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得吓人的喘息。
过了许久，许久。
八戒第一个挣扎着翻过身，仰面朝天，看着那片永恒不变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顺眼”的紫色天穹，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大笑，笑着笑着，却又变成了剧烈的咳嗽。
“咳咳……哈哈哈……他娘的……总算……总算从那鬼地方……爬出来了！”
张自在也缓缓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况。神魂的创伤依旧隐隐作痛，但似乎在那古老意志的压迫下，混沌种子反而变得更加“安分”了一些，不再肆意躁动。他看向其他人。
阿月正在默默调息，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悟净盘膝而坐，气息虽然虚弱，却异常沉稳，正在努力平复方才强行以罪业补光罩带来的反噬。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这里。一个不少。
张自在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悟净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疲惫的清晰：“我们成功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成功了吗？
是的，他们成功渡过了连真仙佛陀都可能陨落的流沙河。他们成功地从河流意志的疯狂反扑和古老存在的漠然一瞥下逃生。他们成功地带回了琉璃盏核心碎片，唤醒了沉沦万古的卷帘大将沙悟净。
但这成功的背后，是几乎耗尽的心力，是累累的伤痕，是游走在疯狂与毁灭边缘的无数次挣扎。
八戒拍了拍自己依旧有些鼓胀的肚皮，苦笑道：“成功是成功了……就是老猪我这口锅，差点就给撑爆了……里面现在还在打架呢。”他指的是吞噬的阴影集合体和承载的羁绊罪业。
阿月也睁开眼，轻声道：“琉璃盏碎片灵性损耗严重，需要时间温养。我的力量也……”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悟净看向张自在，眼神复杂，最终化为深深的感激与坚定：“若无师父舍身对抗河流意志，若无二师兄挺身承载罪业，若无阿月姑娘全力净化维持……悟净此刻，恐怕仍在河中浑噩沉沦，永世不得超生。此恩，悟净永世不忘。”
他的话语，打破了那层因疲惫和劫后余生而产生的微妙隔阂。是啊，他们不再是因利益或胁迫暂时同路的囚徒。他们是一同闯过刀山火海，将性命彼此托付过的……同伴。
张自在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疲惫却真实的浅笑：“不必言谢。渡你，亦是渡我等自己。”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彼岸的环境依旧荒凉，黑色的土地坚硬冰冷，远处是扭曲的岩层和更加浓郁的迷雾，显然并非什么善地。但比起那罪业翻涌的流沙河，这里已是天堂。
“我们在此休整片刻。”张自在做出决定，“悟净，你熟悉此地气机，还需你多警惕。”
悟净点头：“师父放心，此地虽险，但气息与河中截然不同，暂无那股吞噬之意。我会留意。”
夜幕（如果这片永恒紫日下的世界也有明确日夜之分的话）缓缓降临，寒意渐起。众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岩坳，阿月勉强布下一个小型警戒法阵，张自在也以混沌种子散发的寂灭意境笼罩四周，驱散了一些潜藏的低级邪祟。
篝火无法点燃，众人只能依靠自身修为和丹药抵抗寒意，围坐在一起。
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默和紧绷。
八戒恢复得最快，他摸着肚子，开始吹嘘自己如何英明神武地吞噬了那阴影集合体，又如何伟大地承载了沙师弟的羁绊罪业，虽然过程被他描述得夸张了十倍，但那股子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与有荣焉的得意，却感染了众人。
连一向冷面的悟空（假设他一直在队且此时心情尚可），也难得地没有出言讽刺，只是抱着胳膊，金瞳在火光（意念中的）映照下微微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张自在没有阻止八戒的吹嘘，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看向悟净，看向阿月，看向这片陌生的、危机四伏却又代表着新起点的彼岸。
休整之后，他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朝着那伪佛笼罩的黑暗深处，朝着那真相与毁灭交织的未知终点。
但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将更加坚定。
（第二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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