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个如同天外惊雷般炸响的新尊号,其光芒尚未在群臣乃至天下人心中完全沉淀,咸阳宫正殿之内,一场关乎帝国根本命运、甚至将影响未来两千年中国政治格局的更加激烈、更加现实的辩论,已然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如果说“皇帝”之名是给这辆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帝国战车打造了一块金光闪闪、独一无二的车徽,那么现在,摆在造车者面前的核心问题是:这辆车,该用什么驱动系统?是沿用那套看似成熟、实则零件松散、容易各自跑偏的“分封”老系统?还是彻底革新,打造一套将所有动力牢牢集中于一个核心的“郡县”新引擎?
首次以“皇帝”身份举行的大朝会,气氛庄重而微妙。嬴政——此刻应称始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旒珠后的目光扫视着殿下因新称号而愈发恭敬的群臣。他没有浪费时间在虚礼上,直接抛出了那个悬在每个人心头的问题:
“朕既为始皇帝,统御四海。然,疆域万里,民众亿兆,当以何策治之,方能保江山永固,社稷长安?诸卿可畅所欲言。”
话音刚落,位列文官之首的丞相王绾,便手持玉笏,稳步出列。他年岁较长,资历深厚,代表着朝中一大批较为保守、遵循旧制的官员。
“陛下,”王绾的声音沉稳,带着老臣特有的持重,“臣等近日,亦对此事深思熟虑。陛下创立‘皇帝’尊号,德配天地,功盖古今,实乃万世之表率。”
他先是一记恰到好处的颂圣,然后话锋转入正题,语气变得恳切:“然,陛下明鉴,六国初定,天下归心未稳。尤其燕地、齐地、楚地(荆地),地处偏远,风俗迥异于我关中,且旧贵族势力盘根错节。中央虽强,然鞭长莫及,若仅派流官治理,恐难以及时应对地方变故,易生祸乱。”
他抬起头,抛出了核心主张:“臣与诸多同僚商议,皆以为,不若效仿周室故事,封建诸侯,以镇四方。恳请陛下分封诸位皇子为王,赐予燕、齐、荆等边远之地,使其代为镇守。皇子乃陛下骨肉,血脉相连,必能忠心耿耿,屏藩皇室,安抚地方。如此,则远近皆安,中央无西顾之忧矣!”(原文大意: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老成谋国的“稳妥”。分封皇子,利用血缘纽带巩固统治,是周朝实行了数百年的“成功经验”。而且,对于殿内许多出身秦国军功贵族、或者内心仍残留封建思想的官员而言,分封也意味着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子孙后代,有机会获得封地,成为一方诸侯,这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前景。
王绾话音一落,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不少大臣纷纷出列,引经据典,阐述分封的种种“好处”:什么“亲亲贤贤”,什么“枝叶相扶”,什么“以亲制疏”……仿佛不搞分封,这庞大的帝国明天就会分崩离析似的。
御座上的始皇帝面无表情,手指依旧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扶手,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表态,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向了武将班列旁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廷尉李斯。
李斯感受到皇帝的目光,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手持笏板,大步流星地走到殿中,与王绾并肩而立,却面向皇帝,躬身一礼。
“陛下!臣,廷尉李斯,有不同之见!” 他的声音清越而坚定,瞬间压过了殿内的附和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以才干和魄力着称的廷尉身上。王绾微微蹙眉,但没有说话。
李斯直起身,目光锐利,先是看向王绾,然后环视一圈那些支持分封的官员,最后才朗声对着御座方向,开始了他的反击。他的话语如同连珠弩箭,又快又狠:
“丞相及诸位同僚所言分封之利,斯,不敢苟同!” 他开门见山,毫不客气,“诸位口口声声效仿周室,可知周室何以衰微?天下何以大乱数百年?!”
他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机会,立刻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提高:“正是因为分封制!”
“昔日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同姓诸侯,何其多也!初衷本为屏藩周室!” 李斯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揭露历史伤疤的激烈,“然,其结果如何?不过数代,血缘疏远,亲情淡薄!诸侯视同姓如仇寇,彼此攻伐兼并,战火连年不休!强大的诸侯欺凌弱小的,臣子弑杀君父的,屡见不鲜!而周天子何在?只能蜷缩于洛邑,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王命不出京畿,威严扫地!这数百年的尸山血海,这黎民百姓的流离失所,其根源,便是这看似美好的分封之制!”(原文大意: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这番对周朝分封制弊端的尖锐批判,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让许多刚刚还在鼓吹分封的大臣脸色骤变,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说辞。因为李斯说的,就是血淋淋的历史事实!战国几百年的乱世,不就是周朝分封制最终结出的恶果吗?
李斯趁热打铁,将矛头直指现实:“如今,幸赖始皇帝陛下神灵威武,扫平群雄,海内一统!此乃千古未有之机遇!正应彻底革除旧弊,创立新制!”
他转向始皇帝,语气变得无比郑重:“陛下!如今四海皆为郡县,法令出于一统,此乃陛下奠定之万世基业!对于皇子、功臣,陛下完全可以用国家的赋税收入,重重赏赐,使其富贵无极!这样,他们既享受荣华,又无土地兵权,易于朝廷控制,岂不比让他们裂土封王、尾大不掉要好上千百倍?!”
他最后掷地有声地总结道:“要让天下人不敢有、不能有叛逆之心,这才是确保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之术!重新设置诸侯国,有百害而无一利!臣,坚决反对!”(原文大意: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是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李斯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彻底将朝堂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支持王绾分封说的,多以老臣、宗室、部分军功贵族为主。他们强调现实困难(偏远地区难治),看重血缘纽带(皇子镇守可靠),甚至潜意识里也包含着对自身利益的追求(希望获得封地)。他们认为李斯是书生之见,过于理想化,无视治理庞大帝国的实际难度。
“李廷尉此言差矣!周室之弊,在于礼崩乐坏,非分封之过也!”
“燕齐楚地,非皇子坐镇,何以安人心?难道要靠那些不知根底的郡守县令吗?”
“裂土封王,乃酬庸功臣、亲亲之道,岂能因噎废食!”
而支持李斯郡县说的,则多是一些像他一样出身客卿、崇尚法家思想、或者更看重中央集权和行政效率的官员。他们坚信只有废除分封,才能根除战乱之源,才能实现真正的“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
“李廷尉所言,乃金玉良言!分封遗祸,殷鉴不远!”
“陛下天威,何须裂土以安人心?法令一统,自然四海宾服!”
“功臣赐金帛,皇子享赋税,既可酬功显亲,又可防微杜渐,方为万全之策!”
双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王绾派指责李斯派不顾现实,空谈误国;李斯派则反击王绾派因循守旧,目光短浅。朝堂之上,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几乎要演变成全武行。一些原本中立的大臣,也被卷入其中,或左或右,难以自拔。
端坐于上的始皇帝,始终沉默地倾听着这场关乎国本的激烈辩论。他的目光深邃,无人能窥知其内心真正的天平倾向何方。
是选择那条看似稳妥、实则埋藏着分裂隐患的“分封”老路?
还是选择那条前所未有、充满挑战却能将权力绝对集中的“郡县”新途?
他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缓缓握成了拳。
这场辩论,该结束了。
是时候,由他这位“始皇帝”,来做出那最终的决定,为这个崭新的帝国,选定它的根本大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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