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市的夜空，被无数霓虹与大厦的灯火渲染成一片朦胧的绛紫色，失去了星辰的本真，只剩下人造光海的无边喧嚣。
然而，在明珠大学竹园小区A栋302室朝北的那个房间里，却仿佛隔开了这一切。
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在书桌一角投下温暖而专注的光晕，将少年袁凡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坚定。
他面前摊开的，并非少年班规定的预修教材，而是一本英文原版的《principles of quantum mechanics》（量子力学原理），书页边缘已经有些微卷，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记和推导。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偶尔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一串串流畅而精准的数学符号，发出的沙沙声，是这寂静深夜里唯一的旋律。
与室友赵文武那间堆满名牌衣物、高档电子产品，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游戏主机的朝南卧室相比，袁凡这间房简直朴素得近乎“苦行”。
除了学校标配的家具，唯一称得上个人物品的，就是书桌上垒起的两摞高深专着，以及窗台上那盆绿意盎然的、生命力顽强的绿萝。
那是母亲姜如烟硬塞进他行李的，说是能“防辐射，添生气”。
突然，客厅传来一阵钥匙碰撞的响动，接着是略带踉跄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哼歌声。
门被推开，一股酒气混合着夜市烧烤的味道先于人飘了进来。
赵文武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头发不像出门时那般一丝不苟，几缕耷拉在额前，眼神有些迷离，但看到袁凡房间里透出的灯光，还是咧开嘴笑了笑，带着点含混不清的熟络：“哟……哥们儿，还、还学呢？真用功啊！”
袁凡从书海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赵文武，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淡淡应了一声：“嗯。”
赵文武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或者说，酒精放大了他倾诉的欲望。
他趿拉着拖鞋，晃到袁凡门口，倚着门框，打了个酒嗝：“跟……跟几个本地哥们儿聚了聚，妈的，明珠的夜生活……就是带劲！比你们汉东……强多了吧？”
他话语里的优越感，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也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袁凡合上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没有接这个明显带有地域比较意味的话茬，只是平淡地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课。”
“课？嗐……那玩意儿……”赵文武挥了挥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凭咱的脑子，考前翻翻书就完了！我说袁凡，你别整天绷着个劲儿，大学嘛，就得学会享受生活！
你看你，来了两天，除了教室、食堂、图书馆，你还去过哪儿？连学校后门那条美食街都没逛过吧？”
“暂时没兴趣。”袁凡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没兴趣？”赵文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和炫耀，“哥们儿，跟你说，今天晚上我可听说个事儿……跟咱们少年班有关的。”
袁凡抬眼看着他，等待下文。
赵文武见引起了袁凡的注意，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咱们那批计算服务器的事儿！知道为啥刘一手教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截胡吗？”
“为什么？”
“嘿嘿，”赵文武神秘地眨眨眼，“我听说啊，刘教授那个‘量子信息与物质科学中心’，背后有‘大人物’支持！京都来的！
据说跟某个顶尖的私募基金关系密切，那个基金，能量大得很！人家手指缝里漏点资源，就够咱们少年班吃一年的了！
陈庚院士？唉，老学究一个，就会埋头搞研究，哪懂这些人情世故、资源运作？争不过，正常！”
他这番话，半是卖弄自己消息灵通，半是发泄对资源被抢的不满，同时也隐晦地再次点明了自己“本地通”的优势和某种潜规则的“现实”。
袁凡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赵文武提到的“京都大人物”、“私募基金”，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似乎不仅仅是简单的学术资源争夺，可能涉及到了更复杂的资本与权力的交织。
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学术资源，应该以学术需求和成果为导向。”
“书呆子！”赵文武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呀，就是太天真！这年头，光会读书有屁用！得有关系，有背景，会来事儿！”
他拍了拍袁凡的肩膀，力道有些重，“哥们儿我看你人不错，提醒你一句，在明珠这地界，水深的很，有些事儿，不是光靠道理就能讲通的。”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留下袁凡独自坐在灯下，若有所思。
台灯的光晕似乎变得更加凝聚，映照着袁凡沉静的侧脸。
赵文武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虽然未能掀起波澜，却也扩散开一圈圈思考的涟漪。
他并不完全认同赵文武那套“关系至上”的论调，但他知道，现实世界远比书本上的公式和定理复杂。
爷爷袁泽也曾教导他，要“识势”、“借势”，而非仅仅“恃理”。
这个“势”，就包括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资源网络。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这个时间，父亲袁天可能还在办公室，或者刚刚结束会议。
母亲姜如烟应该还没睡。而爷爷袁泽……作息一向规律严谨，此时恐怕已经休息了。
他点开微信，家族群里静悄悄的。母亲姜如烟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发了几条语音，问他吃饭了没，宿舍冷不冷，和同学相处怎么样，絮絮叨叨，充满了母亲的牵挂。
他当时正在看书，只简短地回了一句“都好，勿念”。
此刻，夜深人静，一种淡淡的、名为“思念”的情绪，如同窗外弥漫的夜雾，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他点开与母亲的私聊窗口，输入：“妈，睡了吗？”
几乎是秒回：“没呢没呢！小凡，怎么还没休息？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还是宿舍住不习惯？”后面跟着一连串担忧的表情。
看着母亲迅速回复的文字，袁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中那片因赵文武的话而产生的些许迷雾，似乎被这遥远的温暖驱散了一些。
他打字回复：“不累，刚看完书。宿舍很好，同学……也还行。”他省略了赵文武醉酒归来的细节。
“那就好，那就好。一定要按时吃饭，晚上别学太晚，注意身体……”姜如烟的叮嘱如同温暖的潮水，透过屏幕蔓延过来。
和母亲聊了几句，安抚了她过于旺盛的忧心，袁凡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在那些艰深的物理公式上，却一时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家的影像，如同老旧电影的片段，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父亲书房里永远缭绕的茶香和堆积如山的文件；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和絮叨的关爱；爷爷沉静如海的目光和偶尔流露的、带着智慧锋芒的点拨；还有奶奶王小莎，那份看似淡然实则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这些，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必须独自远航时，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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