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那扇厚重的自动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焦灼等待的家人，门内是生死未卜的赵老汉。
门上那盏小小的指示灯亮着“正在工作中”的红字，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走廊里或坐或立、心神不宁的一家人。
时间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和无声的祈祷。
赵老太蜷缩在长椅一角，眼睛红肿，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门，仿佛只要盯着看，就能把老伴盼出来。赵兰陪坐在赵老太身边，轻声安慰着，自己的眉头却也紧锁着。
平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插在裤兜里，捏着那张刚刚刷掉五千块的存折，这笔钱是他原本打算用来更换店里那台老旧冰箱，重新装修饭店的。现在看来，计划要无限期推迟了。
赵磊蹲在走廊另一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瓷砖的缝隙。李兰站在他旁边，双臂抱在胸前，脸色不大好看，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平安，又快速移开，最终落在IcU的门上，嘴唇抿得紧紧的。
赵保安显得有些不耐烦，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几次掏出烟想点上，但又觉得不妥，只能慢慢塞进烟盒。
大女儿赵英则相对平静些，偶尔会去接点热水递给赵老太和几位哥嫂，还一直分析着县医院IcU的水平，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但效果甚微。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护士从IcU出来，拿着厚厚的缴费单。“赵老汉家属？这是今天的费用明细，IcU是按小时计费的，加上手术用的药和器械，之前交的押金已经不够了，需要尽快续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那张长长的单据上，上面密密麻麻打印着各种看不懂的医药名和后面跟着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平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接过单子：“我去交。”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大哥！”赵兰忍不住开口。
“别说了，没事。”平安摆摆手，阻止了妹妹，目光扫过两个弟弟。赵磊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赵保安则停下了踱步，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
李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被赵磊轻轻拉了一下胳膊，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但脸上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平安没再说什么，拿着单据转身走向缴费窗口。他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
秀玲看着平安离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饭店的账上还有多少流动资金，这笔突如其来的巨额开销，无疑会抽干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底子。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赵老汉依旧在IcU里与死神搏斗，情况时好时坏，始终没有脱离危险。
每天都有新的缴费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平安一次次地走向缴费窗口，存折里的数字飞速减少。
饭店那边，秀玲只能抽空回去照应。她也就会简单炒几个家常菜。生意明显冷清了许多。
老顾客们发现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问起来才知道家里老人突发重病，便也不好意思多打扰，渐渐来得少了。
灶台上的火有时一整天都冷冷清清，只有偶尔几个打包带走的零散生意。
这天下午，护士又拿着缴费单出来了，这次的金额格外大，有一笔是某种进口的溶栓药物，价格不菲。
“这次的费用...”护士的话没说完，但目光已经习惯性地投向了平安。
平安习惯性地要去接，这次，李兰终于忍不住了。
她往前站了一步，抢在平安前面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平静，却像绷紧的弦：“护士，请问...这次大概需要多少？”她看了一眼单据上的数字，眼角猛地跳了一下。
她转过身，面对着一家人，尤其是看向了平安和秀玲，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大哥，嫂子，”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爹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才几天，花钱就跟流水一样。咱们...咱们是不是得有个商量？不能一直让你们出钱。”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连赵老太都止住了哭泣，茫然地抬起头。
李兰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语速加快，仿佛怕一停下来就失去勇气：“我知道大哥你垫了不少了，饭店生意也受影响。但我们家也不是多宽裕。赵磊那点工资，刨开开销和孩子上学，也剩不下几个。”她话锋一转，终于提到了那个大家心照不宣的话题，“但是虽然难，也不能让你们一家难，这次我拿去交，下次....说着看向了赵保安和赵英。”
赵保安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扭开了头。赵英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
赵老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又低下了头。
赵英的目光扫过赵老太和李兰，最后回到平安脸上，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现在爹看病，又是这么大一笔开销。我的意思是...娘之前借我的那些钱，我不要了，就当我也拿了钱给爹看病了。我不是不出钱，但总不能...总不能稀里糊涂地一直往里填吧？”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层层涟漪。
平安沉默着，看着大姐，弟弟，弟媳，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娘和秀玲，最后目光落在IcU紧闭的门上。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这时，赵兰再次开口：“先给爹治病要紧！”
她拿出自己的钱包，掏出里面一沓现金，又看向潘正，潘正点点头。赵兰把钱递给平安：“哥，这你先拿着，不够我们再想办法。爸的病不能等。”
平安看着妹妹递过来的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一种酸楚。
他推开妹妹的手，“你的心意哥领了。但这钱，哥不能要。你是嫁出去的姑娘，平时也没少帮衬家里。这钱......”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我先来。”
他看了一眼赵英，眼神复杂，但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说：“大姐，娘借你们钱的事，等爹病情稳定了，咱们再说。现在，救命要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拿着那张沉重的缴费单，转身又一次走向那个熟悉的缴费窗口。
秀玲看着丈夫的背影，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
赵老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平安的背影，嘴唇哆嗦着，最终也只是喃喃了一句：“都说养儿防老，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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