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濒死的体验后，青青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痛苦依旧，但对那些常规的药剂，他的耐受性似乎增强了。
然而，比身体变化更深刻的，是心里的冻土。
他再次见到了王孟泽。
可眼前的哥哥，陌生得让他心脏骤缩。
之前那些残存的温柔碎片，此刻荡然无存。
王孟泽的眼神是彻底的荒芜，像一片被烧焦的旷野，没有任何情绪的温度。
他穿着熨帖的白大褂，一丝不苟，仿佛他自己也成了这实验室里一件精密的仪器。
当青青因为新的药剂试验而再次痛苦地蜷缩在地，发出小兽般无助的哀鸣时，王孟泽就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拿着记录板，冷静地观察，记录，对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充耳不闻，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青青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绝望地看着那个身影。
他找不到，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记忆中哥哥的影子了。
那个会给他带糖、会牵着他手说“回家”的哥哥，死了。
死在了这个冰冷、苍白、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唯一的恩赐是，或许因为他不再激烈反抗，或许因为他已经被视为一个稳定的实验体，王孟泽和那些白大褂似乎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在非实验时间，他被允许在这个如同迷宫般的地下设施里有限度地溜达。
青青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沿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探索。
他看到了许多紧闭的门，听到了某些门后传来的、与他相似的痛苦呻吟。
恐惧像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每一次呼吸。
逃跑的念头，在那个他看到一扇似乎未被完全锁死的安全出口时，疯狂地破土而出。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那诱惑太大了。
自由，阳光，院长奶奶，那个记忆里还有着温柔笑容的哥哥……一切的一切，都在门外呼唤他。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贪婪地呼吸着没有消毒水味的、新鲜的空气，踉跄着向前跑，以为自己终于挣脱了这噩梦般的牢笼。
然而，就在他跑到空旷的院子中央时，一个身影逆着光，不疾不徐地从那片光明中走来，精准地堵在了他通往自由的道路上。
是王孟泽。
他站在那里，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漆黑的剪影，看不清表情，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青青的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凉了。
王孟泽缓缓走近，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被扭曲的伤心：“小三三，”他用的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编号，“你要去哪里啊？”
他蹲下身，平视着瑟瑟发抖的青青，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他的脸，那动作却让青青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仿佛触动了王孟泽体内某个危险的开关。
他眼中的伪装的平静碎裂了，一种偏执的、疯狂的火焰窜烧起来。
“为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锐和无法理解的痛苦，“为什么连你也要抛弃我呢？！”
“我没有！我不是……”青青吓得语无伦次，眼泪奔涌而出，只能一步步后退。
王孟泽步步紧逼，那双曾经温柔牵起他的手，此刻像铁钳一样抓住了青青纤细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不，不要……哥哥……放开我……”青青徒劳地挣扎着，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
王孟泽猛地将他拉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那双燃烧着疯狂和绝望的眼睛死死锁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我最成功的作品，是我唯一拥有的……你哪里也不能去，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这不再是哥哥对弟弟的挽留，而是造物主对所属物的绝对宣告。
青青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爱，只有占有的疯狂和即将一同毁灭的决绝。
自那次未遂的逃亡后，青青的世界彻底失去了颜色与边界。
或许是他的反抗触怒了更高层级，或许是实验进入了新的阶段，他被注射了更多扰乱神经、模糊意识的药物。
日与夜的界限模糊了，现实与噩梦交织在一起。
他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还是在那棵记忆中的老槐树下。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大部分时间只是呆呆地坐着，或是昏睡着。
对周围的一切刺激都反应迟钝，除了王孟泽的出现。
每当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修长身影靠近，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就会攫住他。
他会不可抑制地开始发抖，向角落蜷缩，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充满抗拒的呜咽。
那不再是委屈的哭泣，而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厌恶与痛恶。
王孟泽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他更满意于青青现在的状态——安静，顺从，不再试图逃离。
他依旧会亲自进行一些关键的注射，记录着青青在药物作用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呓语。
他看着青青的眼神，带着一种科学家审视完美标本的狂热，那里面，最后一丝人性的涟漪也彻底消失了。
然而，在青青那片浑浑噩噩、充满痛恶的黑暗心湖下，在最深的梦境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他会梦见一个模糊的午后，阳光很暖，有人笨拙地牵着他的手，走过福利院坑洼不平的院子。
会梦见一个温暖的怀抱，在他被噩梦惊醒时，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会梦见舌尖泛起一丝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不是橘子，是……是什么？
那些碎片太模糊，太短暂，往往在他试图抓住的瞬间，就被更强烈的痛苦和冰冷的现实撕碎。
剧烈的头痛会袭来，或者是新一轮药物注射带来的灼烧感，将他重新拖回无尽的混沌。
在偶尔清醒的、极其短暂的瞬间，青青会抱着疼痛欲裂的头，蜷缩在阴影里。
巨大的恨意与那丝微弱的光明在他体内撕扯。
他恨这个将他变成怪物、夺走他一切的哥哥。
可是……
记忆深处，那个会为他擦汗、会因为他跟在身后而放慢脚步的温柔身影，又该如何安放？
“哥哥……”
这两个字，有时是他在极致的痛苦中无意识溢出的呢喃，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依赖；
有时，却又是在清醒时，从齿缝间挤出的、淬着血与恨的诅咒。
这份矛盾撕扯着他残存的意识，比任何药物都让他痛苦。
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王孟泽，或者说，他宁愿那个温柔的哥哥从未存在过，也好过承受如今这被彻底背叛和摧毁的绝望。
他浑浑噩噩，痛恶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科学家。
可是……“哥哥”。
那一点来自遥远过去的、虚幻的温暖，成了困住他灵魂的最后、也是最坚固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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