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夜雨砸在两栖突击车顶板上，擂鼓般沉闷。
雨水顺着装甲倾泻而下，在闪电撕裂天幕的瞬间，映出金属表面跳动的银光。
咸腥海风裹着硝烟灌进舱门，铁锈、湿土与火药味混成一股刺鼻气息，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秦翊的手指搭在舱壁边缘，摩挲着一块粗糙锈斑——那是他无数次生死任务留下的印记。
“下！”
一声低吼，突击车撞上滩头，激起数米泥浪。
队员们鱼贯而出，战术靴踩进深沙，每一步都发出挤压声和贝壳碎裂的脆响。
他们迅速构筑防线，枪口直指那座死寂的城市。
远处舰炮刚完成最后一轮覆盖，敌方岸防已是一片火海，烈焰在暴雨中嘶嘶作响，蒸腾起滚滚白雾。
可整座城市依旧灯火全灭，只有几栋高楼顶端闪烁着微弱红点，若隐若现，如同恶兽瞳孔中的幽火。
那是狙击手热成像仪的标记，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是‘破城’，已抵达一号登陆点，请求下一步指示！”小伍半跪在地，雨水顺着头盔滴落，打在加密电台面板上噼啪作响。
他快速拨动频率旋钮，耳机里却传来一个让他汗毛倒竖的声音：
“队长！三组被围了！火力支援！我……我妹妹还在等我回去啊！”
声音一模一样，连喘息都分毫不差，背景还有爆炸回音和惨叫。
就在小伍手指即将按下发射键时，一只钢铁般的手猛地按住了通讯器。
秦翊盯着手腕战术屏，波形图正同步播放两段语音：实时采集与接收到的求援信号。
“看这儿。”他声音冷得像冰，“基频太稳，没颤音；呼吸节律完全对称，程序模板。还有0.3秒延迟——外部中继处理过。”顿了顿，咬字清晰：“AI合成。”
“明白！”楚瑶指尖飞舞，数据流如瀑布刷屏。
她戴着微型分析模块，耳中嗡鸣着频谱拆解声。
“第三代语音克隆模型，训练样本可能来自三个月前演习泄露的通话包……但数据库不完整。”她忽然挑眉，“它知道‘李婷’这昵称，却不知道这是家族专用，而且——你爸明令禁止外人用。”
秦翊缓缓转头，目光如刀：“小伍，你妹叫啥？”
小伍一愣：“李……李婷？”
“错了。”秦翊声音压低，“探亲报告写的是‘李婉’。你还说过，你爸最烦别人喊‘李婷’，说那是乡下土名。”
小伍脸色刷白。冷汗混着雨水滑进衣领，寒意刺骨。
他想起来了——刚才那通假通讯里，“自己”情急之下喊出的，正是“李婷”。
那个只存在于亲人记忆里的名字，竟成了敌人情报系统的致命漏洞。
“楚瑶，反向追踪！”秦翊咬牙。
三秒后，她冷声道：“定位到了！信号中继在市中心百货大楼顶楼。另外……前方排水管网有规律震动，每隔12秒一次——可能是地下传感网。”
“走地下！”秦翊当机立断。
管道内积水没踝，每步搅起腐臭涟漪。
霉菌与铁锈味扑鼻，粉尘悬浮空中，吸一口肺里火烧似的疼。
头顶碎砖泥土簌簌落下，砸在肩甲上闷响不断。
秦翊走在最前，像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刃。
左手看似随意搭在背心上，实则隔着布料，死死压着内袋里那张防水名单。
——三年前边境战役后，他亲手写的阵亡名单。
最后一个名字，红笔圈住：**陈铮**。
行进中，他突然停下，头也不回地问：“小伍，你妹妹到底叫啥？”
没人应答。脚步声更轻了。
从排污口钻出，进入百货大楼底层仓库，血腥味扑面而来，混着机油与焦糊塑料的气息。
黑暗中，一支“我方救援队”踉跄奔来。
领头战士满脸血污，作战服撕裂，看到秦翊等人，眼中爆发出狂喜：“快！陈铮还活着！他为了掩护我们被压在b区地下室了！快去救他！”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秦翊心脏。
耳边仿佛又响起雪原上的风声，和他自己嘶哑的呐喊：“带他回去！”
他脚步一滞，呼吸粗重，肌肉记忆几乎让他本能伸手去扶。
可就在对方抬头的刹那，秦翊瞳孔骤缩！
第一，右肩背包挂环磨损方向不对——龙魂特战队习惯左肩负重，磨损应在左侧；
第二，军靴底沾着白色石灰粉，绝非滨海城市所有，像是从内陆带来的尘土。
电光石火间，秦翊手掌化爪，猛扣对方咽喉，同时暴退，怒吼：“全员戒备！他们是假的！”
伪装者眼神一变，藏在身后的手猛然抬起，欲扣微声手枪扳机——
但下一瞬，一道红外激光已悄然锁定其太阳穴。
楚瑶早已潜上高架货架，狙击步枪十字准星稳稳套住四人咽喉区域。
她屏息感知目标发力前的肌肉预兆，抢先半秒击发。
“砰！”
子弹贯穿眉心，枪声与扳机声几乎重叠，完美掩盖。
其余敌人见状，立刻引爆货架间的诡雷。
轰鸣炸响，钢珠横扫，气浪掀翻木箱铁架。
“卧倒！”秦翊怒吼，一把将小伍死死按在地上，自己背脊硬扛飞溅碎片。
剧痛从肩胛蔓延，温热血水渗进作战服内衬。
烟尘弥漫中，他猛地撕开背心内衬，抽出那份模糊的防水名单。
看也不看伤口，咬破食指，鲜血涌出，一笔一划重新写下“陈铮”。
血迹浸透纸张，触目惊心。
他对着通讯频道，声音沙哑却决绝：“记住这张脸！记住他们盗用的名字！英雄可以死，但绝不允许被这群杂碎冒充！”
“炸承重柱！封路，撤！”
轰隆巨响，货架轰然倒塌，烟尘冲天，彻底堵死追击路线。
撤离途中，子弹嵌在肩胛骨边缘，每走一步都像铁钉搅动。
秦翊不喊疼，不让扶。
队伍沉默前行，只有雨靴踩泥的啪嗒声，和远处零星爆炸的回响。
小伍几次想开口，最终只默默递上止血绷带。
秦翊摆摆手，指了指胸口——那里藏着染血的名单。
直到营地灯火出现，楚瑶低声提醒：“队长，你背上……血快浸透了。”
他这才停下，任医护兵剪开战服。
凌晨四点，暴雨渐歇。
秦翊从一块破碎镜片中看见自己：半边脸糊满血污硝烟，眼神冷如霜，像极了三年前抱着陈铮遗体的模样。
帐篷外，站着一个人。
是陈姨，陈铮的母亲，也是随军后勤。
自儿子牺牲后，每年演习季她都主动申请随队，只为多看一眼那个曾把她儿子当亲弟弟的男人。
她看着秦翊一身血污归来，没说话，只是递上一碗滚烫肉汤，热气氤氲，带着姜片炖肉香，暖到肺腑。
然后，她从布包里取出针线，俯身，为他缝补袖口破口——那是陈铮生前常做的事。
秦翊低头，看着她布满老茧却微微颤抖的手，喉结剧烈滚动，终究无言。
这时，楚瑶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队长，截获新情报——钟楼顶层发现高强度电磁信号，频率与敌方指挥信号吻合。代号‘千面’的指挥官，很可能就在那儿坐镇。”
秦翊一口喝干热汤，将那份血书名单郑重塞回胸口，紧贴心脏。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城市中心那座在晨曦微光中浮现轮廓的尖顶建筑，声音轻如风，却冷彻骨髓：
“天亮前，我要那座楼塌。”
钟楼高八十三米，曾是这座滨海城市的地标，无数人的记忆与仰望，凝固在那冰冷的指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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