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改良后兼具透光和通风效果的细纱布窗格，柔柔地洒在暖棚内。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金老农像往常一样，背着手，佝偻着腰，在一排排长势各异的岭南幼苗间缓慢踱步，他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时不时会轻轻触碰一下叶片，或是捻起一点土壤在指间感受湿度。
苏婉端着一小盆刚按新方子调配好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鱼肠肥水走进暖棚，正准备给几株稍弱的幼苗追肥。她看到金老农正停在那株长势最旺、被她私下称为“希望一号”的幼苗前，久久未动，心中不由一紧，生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金爷爷，这苗……”她放下盆，快步走近，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金老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他那根粗壮却异常稳定的食指，极轻极轻地拨开一丛格外油亮浓绿的叶片，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几乎要贴到枝条上。苏婉顺着他的指引屏息看去，只见在那几片肥厚叶片的基部与嫩枝的交接处，紧贴着树皮，缀着几个极其微小、呈淡黄绿色、形状如同微型米粒的凸起，若不聚精会神，几乎会将其误认为是新生的叶芽或是不起眼的疖点。
“这是……”苏婉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一个几乎不敢置信的念头涌上心头，让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金老农缓缓直起些腰，转过头，那张饱经风霜、平日里甚少表情的古铜色脸上，竟难得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沙哑的嗓音带着肯定的意味：“是花苞。没看错。这小子，争气。”
“花苞！真的是花苞！”苏婉的声音因极致的惊喜而微微发颤，她忍不住凑得更近，几乎要趴到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个小得可怜却又重若千钧的“希望之源”。“金爷爷，您看，这几个……是不是比旁边的颜色更深一点？形状也更饱满些？”她指着其中两三个尤其明显的，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语气里充满了雀跃。
铁柱正提着一桶清水进来，听到动静也凑了过来，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才咋舌道：“我的个乖乖！真让咱们给等到了？就这么几个小不点儿？婉丫头，你这眼力也太毒了！我咋就看不出跟叶芽有啥区别？”
金老农哼了一声，带着点老把式的傲气：“差远了！叶芽尖，花苞圆。位置也不同。养分往这儿走了，”他粗糙的手指虚点着花苞周围的叶片，“你看这附近的叶子，是不是油光水滑，颜色也沉？好东西都紧着这儿供呢。”
希望如同破土的春笋，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瞬间盈满了苏婉的胸腔。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虚虚描摹着那几个小花苞的轮廓，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即将迸发的生命力。从几颗干瘪陌生的种子，到破土而出的嫩芽，再到历经虫害、改良土壤后的艰难成长，如今，终于走到了孕育花朵的这一步！这不仅仅是植物生长的跨越，更是她梦想照进现实的关键一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转向金老农和铁柱，神色变得郑重而恳切：“金爷爷，铁柱哥，从现在起，这株苗就是咱们的‘头号功臣’，重中之重！光照、通风、水分、肥力，每一项都得盯紧了，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尤其是您，金爷爷，后续该怎么养护，全听您的。”
金老农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闪着沉稳的光：“放心。开花是好事，也是坎儿。往后水要控得更精细，肥要更温和，不能催，得稳着来。尤其得防着倒春寒，夜里得留神保暖。”
“铁柱哥，”苏婉又对铁柱吩咐，“你去找周伯伯，看能不能寻些极细软的透明纱罗来，要最透气的那种。等花苞再长大些，咱们得给它罩上，既防虫，又不碍着透气见光。”
“好嘞！我这就去！”铁柱响亮的应了一声，干劲十足地跑了出去。
安排好苗圃的大事，苏婉的心思立刻又转回了即将到来的新品品鉴会。这是苏记在州府打响名头、巩固地位的重要一步，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她回到前院铺子后的小书房，那里临时充作了筹备处，桌案上铺着写了一半的请柬、拟定的菜单和流程单。
她提笔蘸墨，继续书写请柬。给州府通判刘大人夫人的，措辞恭敬，提及老夫人信佛，特意说明新品糕点皆用素油；给同知赵大人府的，则点明新饮子“茉莉奶绿”清爽宜人，最适夏日；给李墨林、杜明远等文士的，则侧重风雅，邀请他们品评新茶……每一份请柬，她都细细斟酌，务求贴合对方身份喜好。
写罢请柬，她又与负责点心的娟子确认“双色果仁糕”的最终配方。“枣泥一定要滤得细腻，糯米糕蒸的火候是关键，不能太软塌，也不能硬了。果仁烘烤的时间你再盯紧些，务必香脆但不能焦糊。”
“姐儿放心，我都记下了，反复试了好几次，这次定不会出错。”娟子认真保证。
接着，她又拉着负责饮子的伙计，反复调试“茉莉奶绿”的茶、奶、蜜比例。“茶底要用咱们新窨的那批茉莉香片，味道最正。牛乳不能多，多了腻，少了又不够醇。蜂蜜的量你再微调一下，我觉得上次试的，回味甜度还差一丝丝……”
她事事亲力亲为，力求完美，忙碌的身影在铺子前后穿梭，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而明亮的眼眸里，那里既有对苗圃新生的无限憧憬，也有对眼前事业的全情投入。她知道，无论是那暖棚中初绽的微小希望，还是这铺子里即将呈现的匠心之作，都是她通往“一品”之路上，不可或缺的坚实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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