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市海洋馆，在清晨六点，像一头尚未苏醒的蓝色巨兽，蛰伏在城市边缘。
巨大的拱形穹顶之下，只有应急灯带散发着幽冷、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奇形怪状的珊瑚礁模型和沉船造景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水汽，以及循环水系统运行时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这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游览长廊里回荡，仿佛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平添了几分令人不安的静谧。
保洁员张姨推着清洁车，打着哈欠，开始了她日复一日的工作。
车轮碾过光洁如镜的地面，发出细微的辘辘声。
她负责主展区“深海奇观”的早间保洁，那面巨大的、号称全国之最的弧形亚克力玻璃幕墙，是她每天要面对的第一个挑战。
她拧干抹布，开始擦拭玻璃外壁，抹去一夜之间凝结的薄薄水雾。
玻璃的另一侧，是幽深得近乎墨蓝的海水，飘逸的“海藻”像幽灵般无声地滑过，带起微弱的水流。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在那片幽蓝的深处，靠近人造珊瑚丛的地方，似乎多了一抹不该存在的白色。
模模糊糊的，像一团随波逐流的水母，又像是一件被遗忘的表演服装。
“又乱丢东西……”
张姨嘟囔了一句，以为是昨晚表演结束后，哪个粗心的演员落下的道具。
她凑近了些，用力擦拭着那片区域的玻璃，试图看得更清楚。
水波荡漾，那团白色随着水流缓缓转动。
不是衣服。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长长的黑色头发海草般散开，一件白色的、类似于连衣裙的衣物包裹着躯体。
皮肤是一种极不自然的、毫无血色的惨白，在幽蓝的水光映衬下，泛着瓷器般的冷硬光泽。
张姨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新的假人模特？馆里新添的装饰？
怎么做得这么逼真……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最终落在了那“人偶”的脸上。
距离有点远，细节看不太清，但那双眼睛的位置……那双眼睛！
那里没有眼珠，好像镶嵌着什么东西，正散发着幽幽的、淡绿色的光点，像黑暗中饿狼的瞳孔，又像传说中深海鮟鱇鱼的诱饵，死死地“盯”着她。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张姨手上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不是新手，在这海洋馆干了七八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都见过，死鱼死虾更是常见。
但眼前这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那诡异的姿态，那非人的肤色，尤其是那发光眼眶带来的非人感……
好奇心混合着恐惧，驱使着她又向前凑了凑，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的水流涌过，那具“人偶”被推得更近了一些，面部细节陡然清晰——
惨白浮肿的皮肤，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那镶嵌在眼眶里、闪烁着不祥幽光的，分明是两颗圆滚滚的珠子！
那不是人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划破了海洋馆清晨的宁静。
张姨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弹开，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手指颤抖地指着玻璃后的水域，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附近巡逻的保安。
几分钟后，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海洋馆经理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吵什么……”经理的话戛然而止，顺着张姨颤抖的手指望去。
下一秒，他的脸色“唰”地变得比那水中的女尸还要白。
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随波逐流、姿态诡异的白色身影，以及那两点令人头皮发麻的幽光。
“关掉！把循环水和背景音乐都给我关掉！”
经理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几乎是吼出来的。
低沉的水泵嗡鸣声停止了，那首原本若有若无、空灵舒缓的《海洋摇篮曲》也戛然而止。
整个“深海奇观”展区陷入一种死寂般的静谧，只有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放大。
水体失去了动力，那具女尸的飘荡变得愈发缓慢、诡异，仿佛悬停在永恒的蓝色虚空之中。
报警电话被迅速拨通。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在十分钟内赶到。
看着那浸泡在巨大水族箱中的诡异女尸，经验丰富的老民警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尝试打捞？根本无从下手！
尸体被近乎透明的鱼线巧妙地固定在内部的造景上，强行拉扯很可能破坏现场。
这显然不是一般的落水事件。
消息被立刻上报至海都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现场被迅速用警戒带层层封锁起来。
最早一批到岗的海洋馆员工被拦在外面，窃窃私语和恐慌的情绪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好奇和不安的凝重气氛。
……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辆车一前一后，带着急促的刹车声，停在了海洋馆紧急通道的入口。
前面的那辆警车，陆珩推门下车。
他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夹克，利落的短发下，眉眼深邃冷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常年面对罪恶沉淀下来的沉稳与锐利。
他一边快步走向入口，一边对着耳麦简洁部署：“技术队跟上，封锁所有出入口，疏散无关人员，调取所有监控。”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印着“刑事现场勘查”的白色厢式车。
车门拉开，苏棠利落地跳下车。
她穿着便捷的冲锋衣和长裤，外面随意罩着一件白大褂，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格外清澈灵动的琥珀色眼睛。
她拎起沉重的现场勘查箱，动作干脆利落。
两人在入口处汇合，目光短暂交接。
陆珩言简意赅：“情况诡异，水下有尸体。”
苏棠挑了挑眉，一边麻利地戴上一次性乳胶手套，一边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又隐含锐利的语调回应：“希望这次不是泡芙巨人。”
她口中的“泡芙巨人”，是业内对高度腐败、巨人观尸体的戏称。
话音未落，她已经越过陆珩，率先走向那片被幽蓝光芒和凝重气氛笼罩的事发现场。
陆珩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微动，没有说什么，迈步跟上。
幽深的蓝色水族箱如同一个巨大的舞台帷幕，而那悬浮其中的白色身影，正等待着他们去揭开其背后令人战栗的真相。
帷幕，才刚刚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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