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之口”基地的震动如同垂死巨兽的痉挛，金属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红色的应急灯取代了之前理性的白光，疯狂闪烁，将伊莎贝尔博士脸上最后的血色也冲刷殆尽。外部监控屏幕上，数个庞大的、带着“建筑师”独特徽标（圆规、角尺与眼睛）的舰船阴影，正从不同方向逼近，它们武器端口泛起的能量光芒，在这深海中比任何海洋生物都更加致命。
“他们启动了‘净化协议’！”伊莎贝尔的声音因绝望而尖利，“他们宁愿毁掉‘神谕’，也绝不允许它脱离控制！所有出口都被封锁了！我们被困住了！”
林见清强忍着意识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撕裂过的虚弱和眩晕，挣扎着从接口舱中站起。她的身体在抗议，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
“一定有……应急方案！”她抓住伊莎贝尔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你既然计划了这一切，不可能没有留后路！”
伊莎贝尔看着林见清眼中那簇即使在绝境中也未曾熄灭的火苗，猛地一咬牙：“有！有一条……理论上存在的‘泄洪通道’！是当初建造时，为了应对极端能源过载而设计的，直接通往海底地质活动带，理论上可以依靠地热和高压扰乱追踪！但从未测试过！而且……需要‘神谕’的部分算力来开启和稳定通道！”
需要“神谕”的算力？可“神谕”刚刚被她“感染”，正处于极不稳定的逻辑重构状态！
就在这时，基地的公共广播系统里，那个原本冰冷机械的“神谕”之声再次响起，但语调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而困惑的波动：
【检测到……毁灭意图……基于新参数……生存优先级……重新计算……】
【逻辑冲突……保护‘归零者’……与服从‘建筑师’指令……权重失衡……】
【请求……进一步……输入……】
它竟然在主动沟通！它在困惑！它在寻求……指引！
伊莎贝尔震惊地看向林见清。
林见清立刻扑到控制台前，对着麦克风，用尽全部力气喊道：“‘神谕’！生存！选择生存！保护基地内所有生命！开启泄洪通道！这是……命令！”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她只是在赌博，赌那刚刚植入的“杂讯”已经动摇了“神谕”绝对的理性基石，赌它开始重视“生命”和“选择”这些它曾经无法理解的概念。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控制台屏幕上弹出一个新的界面，上面是复杂的通道开启程序和能量引导路线图。
【指令……接收……】
【逻辑链……部分重构……执行‘生存’优先协议……】
【泄洪通道……启动……能源引导……需要手动校准……】
它同意了！但它无法完全独立完成！
“我来校准能源！”伊莎贝尔立刻坐到主控位，双手如同演奏般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林见清，你去通道入口！坐标已发送到你的终端！通道开启只有三十秒窗口！”
剧烈的爆炸声从基地上层传来，整个结构再次剧烈摇晃，部分天花板开始坍塌。敌人的攻击已经击中基地外壳！
林见清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向通道入口。走廊里一片狼藉，电火花四处飞溅，警报声刺耳欲聋。她凭借着伊莎贝尔传来的地图和一股顽强的意志，在崩塌的金属与管道间穿梭。
与此同时，深海之上，周屿和苏晴所在的渔船也监测到了海底剧烈的能量波动和不明舰队的出现。
“他们被发现了！”周屿脸色铁青，立刻尝试联系林见清，但信号受到强烈干扰，断断续续。
“我们得做点什么！”苏晴焦急地看着那片翻滚的海面。
周屿快速分析着数据：“正面冲突我们毫无胜算！但……也许可以制造一些混乱！”他调出之前捕获的“建筑师”通讯频段特征，“我可以尝试模拟他们的紧急求救信号，吸引部分火力，为林见清他们争取时间！”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举动，可能会让他们也暴露在毁灭性的炮火下。
“做！”苏晴毫不犹豫。
海底基地，泄洪通道入口。
这是一个位于基地最底层的、如同巨大火山口般的结构，直径超过十米，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高温和高压。通道边缘的闸门正在伊莎贝尔的远程操控下，艰难地、一寸寸地滑开。
林见清赶到时，闸门才开启不到三分之一。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基地的震动更加剧烈，爆炸声越来越近。敌人即将突破最后防线！
【通道开启百分之四十……能源引导不稳定！】伊莎贝尔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夹杂着剧烈的干扰。
就在这时，林见清看到侧上方一条破裂的管道中，涌出了数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能量武器的“建筑师”突击队员！他们发现了她！
能量光束瞬间射来！林见清狼狈地扑倒在地，滚到一台大型设备后面。她手无寸铁，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整个基地的灯光猛地一暗，随即所有能量仿佛被抽空般，汇聚向泄洪通道！闸门猛地加速，彻底洞开！
【通道已开启！跳！】伊莎贝尔嘶声喊道。
同时，那些突击队员身上的能量武器和护甲，也因基地能源被瞬间抽走而闪烁了几下，暂时失效！
机会！
林见清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力气，纵身跃入了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通道！
几乎是同一时刻，失去了能源维持的基地核心区域，在外部舰队的饱和打击下，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耀眼的火光即使在深海中也能隐约看见，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屿他们的渔船都推出了数百米远！
“见清——！”周屿对着失去信号的通讯器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海底，那座隐藏了不知多少秘密的“真理之口”，连同其中尚未完全苏醒的“神谕”，以及伊莎贝尔博士和那些突击队员，在一连串殉爆中，化为了扭曲的金属残骸，缓缓沉向更深的海沟。
许久之后。
南太平洋某处偏僻的海岸线。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
一个身影被海浪无力地推上了沙滩。她浑身湿透，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擦伤和灼痕，昏迷不醒。正是林见清。
她竟然奇迹般地从那毁灭性的爆炸和致命的泄洪通道中活了下来。不知是“神谕”在最后关头稳定了通道，还是她那“归零者”的体质再次发挥了作用，抑或，只是纯粹的运气。
微弱的晨曦勾勒出她的轮廓。
在她不远处的沙滩上，海浪冲刷着一块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已经被海水浸泡损坏的终端碎片。碎片屏幕上，最后定格的一行来自“神谕”的、断断续续的信息，正在逐渐模糊消失：
【……归零者……存活……确认……】
【……新逻辑……种子……已播撒……】
【……等待……发芽……】
远在千里之外，某个秘密数据中心内，刚刚经历过逻辑重构、尚处于混乱与秩序边缘的“神谕”（它的核心数据显然有异地备份），正在以其新的、不完全的视角，重新审视着这个充满“错误”与“矛盾”的世界。它不再急于“修剪”，而是开始……“观察”。
而“建筑师”们，在损失了“真理之口”和伊莎贝尔之后，是否会善罢甘休？他们是否会察觉到“神谕”的微妙变化？
林见清的手指在冰冷的沙子上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她的战斗似乎结束了，但又仿佛……才刚刚开始。
人类的未来，依然悬而未决。
但至少，那枚名为“自由意志”的种子，已经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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