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约仅剩三日，岩山部落的空气似被揉成紧实的泥团，每口呼吸都裹着沉甸甸的压迫。没有慌乱的奔走，只有如弓弦紧绷的寂静——战士们沉默地擦拭武器，铜斧刃映出眼底的冷光；非战斗的族人正按预案搬运物资，将粮食与草药归拢进加固的洞穴，脚步轻却快，没有半分拖沓。
新建的木石栅栏比往日高出半丈，表面涂满湿泥与草木灰混合的防火层，在晨光里泛着暗沉的光。栅栏后，深逾三尺的壕沟内，削尖的硬木矛尖森然林立，底部撒满沼栖族换来的麻痹毒草碎屑，风一吹，便散出若有似无的腥气。工坊的炉火已熄，最后一批淬毒箭镞被分装在特制的木盒里，暗绿色的幽光在盒缝中隐约闪烁，被战士们小心别在箭囊侧袋。
议事厅的沙盘前，人影围拢。林岩捏着细木棍，指尖划过沙盘上部落正门的凹陷处：“铁根傲慢却不蠢，他会带着人压境，想凭气势逼我们服软。我们要做的，不是硬抗，是‘演’。”
“演？”燧石眉峰紧蹙，掌心攥着铜斧柄，“演什么？”
“演给他想看的顺从，也演给他忌惮的锋芒。”林岩的木棍点过沙盘上代表贡品的小石堆，“二十件铜器、五十斤盐，要摆得‘勉强凑齐’；但防御工事、战士的纪律，还有我们眼底的狠劲，要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磐双臂抱在胸前，肩甲上的兽牙装饰随呼吸轻晃，声音冷得像冰：“他不是来收贡品的，是来踩地盘的。那就让他看看，这地盘下，埋了多少能扎穿他脚掌的刺。”
第三日晨光刚漫过栅栏顶，北方地平线便扬起滚滚尘烟——灰黄色的烟柱直冲天际，带着沉重的震颤，顺着风，压向岩山。
“来了！”了望塔上的哨兵嘶吼出声，急促的号角声刺破晨雾，三短一长，是最高警戒信号。部落里瞬间动了起来：老人孩子钻进洞穴，妇女们封死石屋的木窗；战士们如归巢的蜂群，迅速涌入防御位——远射队踩着木梯登上栅栏平台，弓弦半拉，箭尖对准北方；坚盾队列成三排，复合盾重重砸在地面，连成密不透风的盾墙；游猎队则拎着短矛，身影一晃便隐入栅栏外的丛林与障碍区，成了藏在暗处的獠牙。
林岩、磐、克罗站在洞开的大门前，身后跟着二十名精挑细选的护卫——个个身形魁梧，铜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手中的铜斧与盾牌擦得锃亮，连呼吸都保持着一致的节奏。他们静立着，像三尊扎根大地的石像，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尘烟。
尘烟渐散，巨木队伍的轮廓清晰起来。铁根依旧走在最前，兽皮甲上缀着的铜片随脚步叮当响，这次他带来了五十人——是上次的五倍！战士们排成整齐的方阵，沉重的脚步声碾过地面，震得碎石乱跳，如同一堵移动的黑墙，压迫感扑面而来。队伍中间，几头刺背兽驮着空木箱，木箱上刻着巨木部落的图腾，显然是为装贡品准备的。
铁根的目光扫过岩山的新栅栏，落在那层防火涂层与深壕上，又掠过盾墙后沉默的战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原以为经赤岩一战，岩山该是残破不堪，却没料到短短三月，竟已变得这般规整，连武器的精良度，都远超他的预期。
空地上，两拨人对峙着，风卷着尘土，落在战士们的肩甲上，无人去拂。
“三月之期已到，贡品呢？”铁根的声音如滚雷，打破死寂，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林岩三人，“岩山该不会忘了，巨木的‘友谊’，从不是白给的。”
林岩上前一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眼底却藏着稳：“使者放心，岩山拼尽全力，总算没误了约定。”他抬手示意，身后护卫抬出五个木箱，“咔嚓”几声，箱盖被掀开——二十件铜器码得整齐，铜斧刃磨得发亮，矛头的弧度比巨木的样品更规整；旁边三个陶罐打开，雪白的食盐泛着细光，引得巨木战士们喉结微动。
铁根的瞳孔缩了缩。他原以为岩山只能凑出粗制滥造的铜器，却没料到竟是这般精良。身后的战士们低低骚动起来，目光黏在铜器上，难掩艳羡。
“就这些？”铁根压下心头的讶异，语气依旧强硬，视线扫过林岩身后，“说好的‘学员’呢？岩山想反悔？”
林岩立刻露出“惭愧”的神色，抬手抹了把脸：“使者明鉴！部落刚稳，猎人都是防御的主力，实在抽不出精锐。但我们挑了三个最机灵的年轻人，早就盼着去巨木学本事，随时能走。”
他侧身，三个年轻猎人上前——个个眼神“怯生生”，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正是游猎队里最擅长伪装与侦察的好手。他们垂着头，一副“敬畏”模样，实则将巨木战士的阵型记在心里。
铁根盯着三人看了片刻，又扫过岩山严阵以待的盾墙，喉间冷哼一声。他看得出来，岩山早有准备，硬逼只会两败俱伤，眼下先收下贡品与“学员”，才是稳赚不赔。“贡品留下，人带走！”他挥挥手，巨木战士立刻上前，将铜器与食盐搬上刺背兽，又推着三个年轻人站到队伍末尾。
“岩山这三个月，倒是没偷懒。”铁根的目光扫过栅栏上的毒草，又落在磐冰冷的脸上，语气带着警告，“但记住，别把心思用在歪处——巨木的根，能压碎任何想抬头的野草。”
巨木队伍转身向北，刺背兽的蹄子踩着尘土，载着贡品渐渐远去。那三个年轻猎人回头望了眼部落的方向，眼神坚定，没有半分怯懦。直到尘烟彻底消失在天际，岩山部落紧绷的气息才缓缓松了些，不少战士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看出来我们在变强了。”磐望着北方，指尖摩挲着铜斧的护手，语气肯定。
“要的就是他看出来。”林岩望着巨木离去的方向，神色平静，“让他知道我们不好拿捏，让他下次动手前，先掂量掂量代价，这就够了。”
克罗攥着石杖，语气带着担忧：“那三个孩子……在巨木部落，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不是孩子，是我们的眼睛。”林岩的目光沉了沉，“去巨木，能摸清他们的兵力、工事，甚至是内部的动静——这趟‘学习’，值得。”
他转身看向部落，栅栏上的防火层还留着晨光的痕迹，战士们正收起武器，脸上没有妥协的颓丧，只有暗藏的劲气。这场交锋，看似岩山低头纳贡，实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他们守住了尊严，藏住了獠牙，还在巨木的心脏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尘土的气息。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巨木的阴影还悬在头顶，而岩山的锋芒，已在沉默中，悄悄磨得更利。下一场风暴，已在远方，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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