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头一跳，对于令窈舍身救她之事，她心底一直存着个疙瘩。
她堂堂太后不应该纡尊降贵去厚谢一个奴才，但人家是真真切切救了自己一命，甚至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恩情不可谓不重。
如此一来倒成了她欠戴佳氏似的，无形中矮了一头，倒显得她这主子反不如个奴才了。
“我已吩咐佩环将库里那些上等的滋补药材都拣选了些送过去了。人参、灵芝、雪莲，都是难得的珍品，也不知哪个有用，索性都给她，那些可都是好东西，难得的珍宝，有钱也难买到。”
太后的语气极为夸张，言语间仿佛那些药材比一条命更珍贵。
玄烨一脸的喜出望外：“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额涅您真是雪中送炭。昨儿个简亲王还向朕哭诉，说他家福晋地动时被压在砖石下，救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如今正在延医用药，急需上好的人参吊命续气。
朕正愁何处去寻这等珍品，额涅库中那支长白山的野山参，品相极佳，正是对症，不如就赏给简亲王福晋，也算是救人性命，积下阴德。”
他丝毫不给太后插话的间隙，继续道：“还有那血灵芝，亦是难得。不瞒额涅，朝中几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此番惊惧过甚都病倒了。
他们虽年事已高，但终究是为我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勋旧。将这血灵芝赐予他们分食调养，既显天家恩典，又能安定老臣之心，实乃一举两得。”
三言两语间，他就太后的稀罕物赏的一个不剩，理由找的刚刚好，不是救命就是施恩。
太后也没反驳拒绝的余地，脸色很是难看，笑的勉强：
“你这傻孩子，心思倒是仁厚，处处想着旁人。可这样一来，令窈那丫头岂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捞着？白受了那些苦楚。”
玄烨就等着她这句话，顺势道：
“额涅提醒的是。说起令窈，儿臣这里还真有一事，要求额涅成全。此事，恐怕还真只有额涅您能办得妥当。”
此言一出，太后顿觉不妙，玄烨仿佛有备而来，她斟词酌句道：
“哦？还能有皇帝办不到的事，要求到我跟前来了？”
玄烨点点头：“额涅如今统摄六宫事宜，又尊为皇太后，此事关乎内廷规制与恩赏，自然需由额涅来主持裁定，方才名正言顺。”
太后心中忐忑不安，隐隐预感绝非好事，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是何事？”
“儿臣有意晋封戴佳氏为贵人，额涅觉得如何？”
玄烨开门见山，说的十分坦然。
太后正在喝茶，闻言呛的咳嗽起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问：
“什……什么？贵人！”
佩环慌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太后将茶盅啪的一声撂在黑漆描金的香几上，脸色沉了下去：
“皇帝，此事万万不可。她不过是个宫女，包衣出身，骤然晋封为贵人，于礼制不合，未免太过儿戏。”
玄烨端起茶盅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姿态有几分慵懒，闻言轻轻抬眸看她。
太后被看得浑身打个激灵，语气软了几分：
“到底还没侍寝，也没孩子，家世卑微，要是一开始封为贵人，那底下生养过得妃嫔如何自处？
我知道皇帝很是喜欢她，但也不能太过了，恐遭非议，到给那孩子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先晋为答应如何？既不扎眼，也顺理成章。”
玄烨勾了勾唇角，轻嗤一声，将茶盅缓缓放下：
“额涅所虑，甚是周全。这也正是儿臣要与额涅商议的关键所在。”
他定定地看着太后，“汗阿玛在位时，曾有意效仿前明旧制，于后宫设一套女官品阶体系，明晰职司，以辅佐内廷。只是因当年种种缘由，未能付诸实施。”
他稍作停顿，斜斜打量了上首坐着的太后一眼，接道：
“如今，儿臣想给令窈的，正是这贵人的头衔与名分，但依循的是这套未曾启用过的女官品阶。一应俸禄、供给、待遇，皆参照后妃中的贵人份例，但在名册归档，职责界定上，仍属女官体系。
如此，既全了朕酬谢其救驾之功，略示恩宠的心意，又不至于过分僭越祖制，动摇后宫既有格局。额涅以为如何？”
“这……这……”
太后听得瞠目结舌，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特例啊！这……这能行得通吗？”
玄烨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手中缓缓捻动的伽南香手串，缓缓道：
“例子嘛，不都是先有一再有二，日后再有相似情形，后人便以我为例。”
“话虽如此，这般破例终究是太过特殊了些。皇帝你可与贵妃商议过了？贵妃毕竟统摄六宫，管着这些太监宫女，于情于理都该跟她商量商量才是。”
他俩青梅竹马，她就不信没有半点情义。
玄烨神色未变，只淡淡摇头：“儿臣的意思，便是贵妃的意思。此事，只需额涅点头，颁下懿旨即可。”
“我这……”太后语塞，扭捏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却又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推拒。
玄烨忽向前探了探身子，紧紧盯着太后，“额涅，地动那日您为何传召令窈？就为了朕前一夜未曾安寝这等小事？”
他坐直身子，垂眸理了理袖口，“往日朕批阅奏折至深夜，乃至通宵达旦也是常有的事，为何第二日额涅从不曾担忧到要特意传召哪位宫女去问话？偏偏就这一次，地动山摇之前，您就突然想起这事，一时担忧了？”
玄烨眼神锐利，宛若能直视人心一般，太后心里突突乱跳，那一向和蔼的面庞上泻出一丝慌乱，悻悻然：
“我……我不过是那日醒来心神不宁，突然想起这事，一时担忧过了头，便叫来随口问问，也没别的事。”
玄烨头也不抬，只冷笑一声：“此事，额涅心里清楚明白就行，我话不能说的太透，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额涅就算不是为了这个，也看在她救你一命的份上，如果没有她，现如今压在东苑废墟下变成烂尸一具的就是额涅了。”
他抬首看向角落里供奉的菩萨像，宝相端庄，青烟袅袅，檀香氤氲。
“额涅素来最是积善行德，信佛纯善之人，自然知道阿难尊者所言：今生受恩不报，来时偿债更重之说。”
“那是自然……，”太后只觉得嘴角抽搐，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玄烨却根本没等她说完，也不再看她那难堪的神色，径直扬声道：
“赵昌！”
玄烨目光扫过太后煞白的脸，朗声道：
“太后慈悯，感念戴佳氏救驾之功，深以为然，已允准所请，并颁下懿旨。赵昌，即刻前去宣旨，晓谕六宫。”
“嗻！”赵昌高声应道，双手恭敬地捧着那卷懿旨，迅速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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