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禄闻言捋着胡须，一双三角眼将赵氏神情扫了一遍，又把昭仁殿里里外外打量一遍：
“二弟妹这话可就言重了。如今您可是春风得意，女儿荣封贵人，又刚刚诞下皇子，圣眷正浓。
有什么为难的事，在主子爷跟前递个话儿，凭主子爷对令窈侄女的疼爱，只怕再难的事，也能变成好事一桩，何须我这个做伯父的来多嘴拿主意？”
赵氏把手一摊：
“旁人或许能解决，但这件事，思来想去，还非得大伯您这样的明白人，才能拿出个既周全又长远的好主意来。
这事儿关乎的可不是眼前一时，而是咱们戴佳氏一门的将来啊。”
嘎禄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顿时萌生退意，正想用眼神示意跟着来的小太监找个借口好让他脱身。
那太监还没出声，就听见里间帘子后，有人道：
“伯父，你我之间是亲戚，有些话我也不瞒你。”
赵氏一听是女儿的声音，唬的连跑过去：
“我的小祖宗！你真是胆子通天了，这才生完几个时辰，怎么就敢下床了。快回去躺着！”
却见令窈已由翠归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在了一张铺着柔软皮毛的藤椅里，
“额涅，既然是我们有求于人，自然该由我这个真心想求人办事的，亲自开口，才显得有诚意。”
帘外的嘎禄闻言，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朝着帘子的方向躬身行礼，又往前凑近了几步，恭敬地候在一边：
“贵人主子您言重了，奴才万万不敢当‘求’字。您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奴才必定竭尽全力。”
“伯父，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我想把七阿哥胤佑养在自己身边。
您是足智多谋，见多识广，熟知宫廷惯例与人情世故，不知可有什么主意，能成全侄女这片为母之心？”
“哎哟我的主子啊！”
嘎禄一听这话，吓得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墙壁才稳住身形，苦笑着。
“您这可不是为难奴才嘛，这祖宗规矩，便是日后贵妃生了孩子按例也是要给谁抱养去的啊，这有些行不通呢。”
令窈澹然笑了笑：
“伯父先别急着说不行，且听侄女把话说完，再下论断也不迟。
七阿哥是我亲骨肉，我若是养在身边，自然记得戴家的好，什么都比不上有个皇子在手里便宜。
不说日后封郡王，便是做个贝子，也是戴家光耀门楣的事，伯父也有个坚强臂膀。
要是七阿哥得力，立了些功劳，主子爷给我们一家子抬旗，那就不是包衣奴才了，正儿八经的旗人。
日后家里子女也不必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特别是女儿家，嫁娶也好说，这才是正理。现如今谁家不盼着抬旗，您说是不是？”
她抬头，目光仿佛透过帘子落在嘎禄那张圆胖的脸上。
“可若是七阿哥被别人抱养去，您就看如今后宫，最有希望的怕就是僖嫔。
虽说安嫔和敬嫔也有可能，但她俩毕竟是勋贵之后，日后难免尾大难掉，主子爷定不会考虑她俩。
那就剩下僖嫔，僖嫔比之我们家自然好得很。若是七阿哥跟着僖嫔，僖嫔的性子您也知道，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就这样子能养出什么好儿子来。
七阿哥怕是一头栽进泥坑里爬也爬不出来，枉费我千辛万苦生他了。
这也就罢了，富贵闲人也是好的。但就怕虽是我生的，却因为被人挑唆反而嫌弃自己出生，觉得是奴才生的，连带着嫌弃戴家。
怕是日后建功立业也只会给僖嫔谋福祉，哪里还想起来自己生母的。”
这话听得嘎禄久久不语，旁的倒好说，抬旗真是个天大的诱惑，他费尽心机为的还不就是这个，一家脱离奴才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他拧眉在那里左思右想，长吁短叹，一头溜光水滑的辫子都揉的乱糟糟的。
“啧，真是难办啊。若是以主子如今的宠爱向主子爷提，多半会成。但保不齐会消耗你们彼此的情分，这个咱们赌不了。主子日后还要在宫里头过活呢，可不能失了圣心。
可是旁的那就只有另辟蹊径了，想让七阿哥养在身边，关键不在于想养，而在于要让人觉得可以养，甚至不得不由您养。
宫规要求皇子与生母分离，考量无非两点：一是防外戚借皇子之势坐大，干预朝政。
二是怕生母过于溺爱，将皇子养得娇纵，不堪大任。
主子若想破局，就得从根子上让人相信，这两点顾虑在您和七阿哥身上都不成立。”
令窈仿佛在幽暗的夜色里窥得一线黎明的曙光，连连摇头：
“不不不，不是说皇子不会影响外戚，而是这个皇子日后不足以担上影响朝纲的重用。”
“你的意思是还是要从七阿哥这里下手？”
赵氏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她那些处理家族邻里纠纷的小聪明，在这等涉及皇嗣、宫规的大局谋划面前，完全不够用了，只觉得脑子像一团乱麻。
“我有主意。”令窈嘴角的弧度缓缓上扬，“对外就说七阿哥生下来就残疾。”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跪了一地。赵氏更是急得差点要扑上去捂住女儿的嘴。
“主子！您可要三思啊！七阿哥明明健健康康的，您为何要咒他天生残疾？这要是传出去，七阿哥这辈子可就毁了啊。
他会被兄弟姐妹嘲笑，被宫人轻视，便是日后上学读书，也会抬不起头来的！”
令窈看着跪了一地的亲人仆从，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然是假装！不是真的残疾。我的意思是，从他出生到可以启蒙读书的这几年，我们对外营造一种他身有隐疾的假象。
等过些年，时机成熟了，再寻个由头，比如说是遇到了神医，或者是长大了自然痊愈了，宣布他治好了，与常人无异。到时候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而且，此事不能由我们大张旗鼓地去说，那样太假，容易惹人怀疑。我们要做的是讳莫如深。
任何人，无论是谁问起七阿哥，特别是他的身子康健，我们都闭口不谈，或是摇头叹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要让她们去猜，去自己发现。在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谁还敢轻易接手一个可能有问题的阿哥？
万一抚养期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者那残疾坐实了，她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特别是僖嫔那种性子，最是精明怕惹麻烦，她绝不会愿意沾手一个前途未卜，可能是个累赘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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