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瞧他那急切模样，嘿嘿一笑，重新在温水里舒展开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桶壁，这才慢悠悠开口：
“法子嘛，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防潮、防虫、防鼠、通风’这八个字。你们现在那粮仓，我虽没亲眼见过，但猜也猜得到，多半就是个大屋子，粮食往里一倒，门一关，听天由命，顶多派几个人看着，对不对？”
扶苏想了想少府下属那些敖仓的模样，虽不尽然，但也相去不远，只得点头：“大体……确是如此。仓廪多以夯土筑墙，木为梁椽，覆以茅草或陶瓦。存粮时，或堆积于地，或置于席簟、陶瓮之中。”
“看看，问题就出在这儿！”赵天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用手指点了点水面。
“夯土地面，看着干爽，其实地气会上涌，潮得很！粮食直接堆上去，底下那层能不霉吗？木头梁柱，老鼠最爱啃了，顺着就爬上去了。茅草顶，漏雨不说，还藏虫子。陶瓮？那玩意儿密封是不错，但容量小，造价高，只适合存点精贵种子或者军粮，天下那么多粮食，你哪有那么多陶瓮？”
他一连串指出几个要害，扶苏听得连连点头，这些问题确实存在，只是以往要么视为常态，要么解决的代价太大。
“那……先生，当如何改良？”扶苏虚心求教。
“从头来，一步步说。”
赵天成清了清嗓子，开始他的“古代粮仓改建指南”。
“首先，选址。粮仓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就盖。得选地势高、排水好、土质坚实干燥的地方。最好是那种……嗯，黏性比较大的黄土台地，地下水位要低，周围不能有积水洼地。挖井都知道找水线，建粮仓也得看‘干线’。”
扶苏立刻在心中记下：仓址，择高燥黄土台地，避水。
“选好了地方，打地基。别直接用夯土，那不够。”赵天成继续道。
“先挖深基坑，然后用……嗯，你们烧陶、铸铜，肯定有废弃的碎陶片、炉渣什么的吧？对，就是那些玩意儿，掺上沙子、石灰，夯实了做地基！”
“石灰？”扶苏再次听到这个名词，之前在说建筑时赵天成就提过。
“先生，此‘石灰’究竟是何物？学生只知有石，名之为‘垩’，可白色涂壁，然其性……似乎与先生所言不同？”
“哦，这个得跟你掰扯清楚。”赵天成来了精神。
“你们说的‘垩’，大概是白垩土，那种软乎乎的石头，主要成分是碳酸钙，但杂质多，粘性什么的都不行。我说的‘石灰’，是把一种特定的青石头，主要是石灰岩，扔到窑里，跟烧炭一样，用高温猛烧！烧到一定程度，这青石头就会‘粉身碎骨’，变成白色的粉末，或者块状，这就是‘生石灰’。”
他怕扶苏不理解烧制过程，补充道：“就跟烧陶器差不多，但温度可能要求更高些。烧出来的生石灰，有个贼有意思的特性，遇水就会‘发烧’，咕嘟咕嘟冒泡，放出大量热气，能把鸡蛋烫熟！这个过程叫‘消化’或者‘熟化’，完了就变成细腻的白色膏状物，叫‘熟石灰’或者‘消石灰’。”
扶苏听得目瞪口呆，石头烧过之后，遇水竟能发热？
这简直如同方士炼丹般神奇！
“先生，此物……竟能自沸？”
“对！就是这反应！”赵天成肯定道。
“这熟石灰干了以后，或者和沙子、水混合成砂浆，会慢慢吸收空气中的另外一种气——二氧化碳，重新变回坚硬的碳酸钙石头！这个过程叫‘固化’。用它混合沙土做地基，或者掺上细沙、水做成砂浆砌墙，干了以后比普通泥巴夯土结实多了，而且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潮气！因为它本身是碱性的，还能防虫防蚁！”
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复杂的化学过程。
扶苏努力消化着“生石灰”、“熟石灰”、“固化”这些新概念，虽然对其原理云里雾里，但“结实”、“隔潮”、“防虫”这几个效果他听明白了。
若此物真能大量烧制，其用途绝不止于粮仓！
“先生，烧制此‘石灰’，需何种窑？与陶窑、砖窑可比？”扶苏立刻想到可行性。
“大同小异！”赵天成摆手。
“就是窑的构造稍微改改，保证温度够高，能把石头烧透就行。燃料嘛，最好是石炭，热值高。具体怎么建，让你们管工程的官员和工匠去琢磨，原理我告诉你了。这东西，一旦弄出来，修路、砌墙、建墓、甚至改良土壤……用处海了去了！”
扶苏心中巨震，仿佛又看到了一座无形的宝库被打开。
他强压激动，将“石灰烧制”列为最高优先级，继续追问粮仓：“先生，请继续言这粮仓地基……”
“哦对，地基。”赵天成拉回话题。
“用碎石、碎陶、炉渣混合石灰、沙土夯实做地基，厚度起码要一尺以上！这地基要高出周围地面，并且做出坡度，方便排水。地基之上，再铺一层……嗯，你们有砖吧？哪怕是土坯砖也行，用石灰砂浆坐浆，铺得严丝合缝，这叫‘地砖防潮层’。”
“地砖……防潮层？”扶苏重复着这个新词。
“对！目的就是不让地下的潮气跑到粮食那里去。”赵天成解释道，“铺完砖，粮仓的墙也别再用纯夯土了。下部用砖石砌，至少砌到……一人高吧，同样用石灰砂浆勾缝。上部再用夯土或者土坯，但内外墙皮最好也用石灰砂浆抹平，光溜溜的，老鼠不好爬，虫子没处藏。”
他描绘着结构：“屋顶，尽量用陶瓦，别用茅草。椽子、梁柱的木材，选那些本身就不招虫的，比如松木、柏木，或者用火稍微烤一下表面，也能防虫。关键是啊，在梁柱和墙壁接触的地方，可以垫一块……磨得光滑的石板，或者用铜皮包一下，这叫‘防鼠板’，老鼠爪子滑，爬不过去。”
扶苏脑海中已然勾勒出一座与当前敖仓截然不同的建筑形象。
高燥的地基，砖石与石灰砂浆构筑的坚固墙体和防潮地面，陶瓦覆顶，关键节点还有防鼠设施……这已非简单的仓廪，更像是一座精心设计的堡垒！
“先生思虑之周详，学生叹服！”扶苏由衷道。
“然，仓内储粮，又有何讲究？”
“里头学问更大！”赵天成见扶苏一点就透，谈兴更浓。
“粮食不能直接堆地上！得做‘仓储架’，或者说‘木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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