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那幅画……藏在……藏在……”
李嬷嬷未尽的话语如同鬼魅的呓语,在寂静的厢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阿箩和顾允之的心上。
画?什么画?又藏在何处?
阿箩茫然无措,只觉得这线索没头没尾,如同大海捞针。
然而,顾允之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瞬息万变,震惊、恍然、急切、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交织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他显然听懂了李嬷嬷这破碎的指引!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中急促地踱了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急速思考印证着什么。
“原来……竟然在那里……灯下黑……果然是灯下黑!”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难怪……难怪当年翻遍宫闱也找不到……竟是被她藏在了那里!”
阿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轻声问道:“大人……您知道是哪幅画?藏在哪儿?”
顾允之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阿箩,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嬷嬷口中的画,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是一幅前朝宫廷画师所作的《璇玑踏雪图》。图中女子……容貌与你极为相似。而藏画之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忌惮:“……就在西六宫,锦薇园深处,那座废弃的佛堂之下!”
佛堂?!阿箩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是那里!那座她与荆辞第一次秘密相会、后来又与裴琰他们死里逃生的佛堂!那下面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可是……可是那佛堂我们之前……”阿箩想说之前他们被赵无庸埋伏,几乎死在那里,难道就没发现?
“你们之前去的,只是佛堂明面上的地宫入口。”顾允之打断她,眼神幽深,“那佛堂之下,据前朝秘录记载,还有一处更加隐秘的‘影窟’,乃是末代皇帝为其宠妃修建的藏珍之所,入口极其隐蔽,且设有机关消息,不知解法者,绝难发现。看来,李嬷嬷……或者说,静嫔娘娘,不知用何方法知晓并利用了那里。”
竟然还有一层!阿箩感到一阵寒意。那座看似荒败的佛堂,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
“那幅画……很重要吗?”阿箩问道。
“至关重要!”顾允之的语气斩钉截铁,“‘照殿红’云霏,当年曾是先帝身边最得宠的女官,才情艳绝后宫,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宫闱大火中香消玉殒,所有与她相关的物件都被焚毁殆尽,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但一直有传言,她并非死于意外,而是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那场大火是为了灭口和湮灭证据!而她的死,与后来静嫔娘娘的失宠病故,甚至与如今三皇子殿下的遭遇,可能都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阿箩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探究:“而那幅《璇玑踏雪图》,据说是云霏生前最喜爱的画像,也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影像。它或许不仅仅是一幅画,画中……可能就隐藏着当年那场阴谋的关键线索,甚至是指向元凶的证据!”
阿箩听得心惊肉跳。自己的容貌,竟然牵扯到如此深远的宫闱秘案和层层阴谋之中!
“我们必须拿到那幅画!”顾允之握紧了拳,眼神决绝,“现在陛下病重,局势危急,赵无庸之辈必然也在疯狂寻找一切可能威胁到他们的证据,企图彻底销毁!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
他看向阿箩,语气不容置疑:“阿箩姑娘,此事恐怕还需你相助。”
“我?”阿箩一愣,“我能做什么?”
“佛堂经历上次之事,必然已被严密监视甚至封锁。强攻硬取绝无可能。”顾允之沉声道,“但对方未必知道‘影窟’的存在。我们需要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附近,找到并打开影窟入口。你对佛堂内部结构相对熟悉,且……”他顿了顿,“……你的容貌,或许在某些时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阿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鱼饵,也是唯一的、能可能避开对方注意、接近核心的人选。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那座佛堂对她而言如同噩梦之地,赵无庸的狞笑、飞溅的鲜血、荆辞的重伤……历历在目。如今还要再去?
但看着顾允之那沉重而急切的眼神,想到那可能关系着无数冤屈和真相的画,想到生死未卜的荆辞和裴琰他们期盼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我……我去。”阿箩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
“好!”顾允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不易察觉的愧疚,“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行动!我会派人护送你至锦薇园外围,并设法引开大部分守卫。但进入佛堂找到影窟,只能靠你自己。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拿到画是第一要务!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保全自身!”
计划迅速制定。由秦莽带领几名最精于潜行的夜不收,护送阿箩至锦薇园外墙。顾允之则带人在另一侧制造动静,引蛇出洞。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正是潜行的最佳时机。
阿箩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裤,心情忐忑地跟着秦莽等人,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城,靠近了那片给她留下无数恐怖记忆的园林。
锦薇园果然守卫森严了许多,巡逻的火把和脚步声明显密集。但秦莽等人不愧是北疆最顶尖的夜不收,总能找到巡逻的间隙,如同影子般穿梭其中。
很快,他们来到了佛堂所在的那片荒芜庭院的外围。
佛堂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周围看似寂静,但秦莽敏锐地指出了几处隐藏的暗哨。
“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秦莽压低声音,神色凝重,“接下来,看你的了。我们会在此接应。记住顾大人的话,安全第一!”
阿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庭院,利用荒草和残破的石雕隐藏身形,一点点靠近那座阴森的佛堂。
越靠近,她的心跳得越快。空气中似乎还隐约弥漫着一丝未曾散尽的血腥味。
佛堂的大门紧闭,上面甚至贴了官府的封条。显然自上次事件后,这里已被彻底封锁。
她绕到佛堂侧面,找到那处之前被荆辞撞塌、后来又被草草掩盖的破洞。小心翼翼地拨开伪装,她再次钻进了那熟悉又令人恐惧的地宫入口。
地宫里一片漆黑,死寂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
她点燃了一根小巧的蜡烛,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根据顾允之的描述,那“影窟”的入口,应该就在地宫最深处,那尊倒塌的佛像底座之下!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轻得像羽毛落地,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终于,她来到了地宫尽头。那尊泥塑的佛像早已在上次的打斗和火灾中坍塌碎裂,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残骸。
出口在哪里?顾允之只说在佛像底座下,可底座也被乱石掩埋了。
她蹲下身,仔细地在废墟中摸索探查。手指触摸到冰冷粗糙的砖石和佛像的碎片。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块似乎异常光滑的莲花瓣造型的基座残片上,触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凸起!
那凸起的形状……像是一个半月的凹痕!
阿箩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顾允之交给她的一件东西——一枚造型古朴、同样呈半月形的玉佩!顾允之说这是从宫中旧档中找到的、可能与影窟机关有关的物件!
她连忙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颤抖着将其对准那个凹痕,轻轻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响动从地下传来!
紧接着,她面前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地砖,竟然缓缓向下沉陷,然后无声地滑向一侧,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漆黑洞口!
一股更加陈腐、阴冷的空气从洞口中涌出!
找到了!影窟入口!
阿箩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跃出胸腔!她强压住激动,将蜡烛探入洞口照了照。
下面是一段陡峭的石阶,深不见底。
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洞口,向下走去。
石阶不长,很快她就走到了底。下面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空气凝滞,灰尘厚重。
借着手烛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石室内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一处小型的藏宝室,靠着墙壁放着几个早已腐朽的木箱,里面空空如也。唯独在石室正中的一座汉白玉石台上,供奉着一个长长的、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卷轴!
那锦缎虽然落满灰尘,却依旧能看出其不凡的质地和颜色!明黄色!那是皇室才能使用的颜色!
是它!一定就是那幅《璇玑踏雪图》!
阿箩的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她快步上前,也顾不上灰尘,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轴从石台上取了下来。
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往事和秘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一看究竟,但又怕损坏这珍贵的古画。强忍着冲动,她将画轴紧紧抱在怀里,准备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
“噗!”
她手中的蜡烛,忽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整个影窟瞬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阿箩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没有风,蜡烛怎么会自己熄灭?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朵拼命地捕捉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声响。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狂乱的心跳声。
然后,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一个极其轻微、缓慢、仿佛带着回音的脚步声,从她下来的石阶方向,清晰地传了下来!
嗒……嗒……嗒……
有人进来了!
阿箩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是谁?!秦莽他们吗?不可能!他们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下来!
是守卫?还是……赵无庸的人?!他们怎么会发现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踏入了石室!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入口处微弱的背景光映衬下,轮廓模糊地投射在墙壁上!
阿箩惊恐地蜷缩在石台后面,抱紧怀中的画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那黑影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似乎在适应黑暗,然后,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石室中央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阿箩的心脏上。
微弱的光线隐约勾勒出来人的大致轮廓,似乎是个男子。
他走到了石台前,停下了脚步。
阿箩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空荡荡的石台上。
然后,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一丝失望又像是意料之中的叹息,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那声音……竟然有几分熟悉?!
阿箩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在这时,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阿箩藏身的石台后方!
“谁在那里?出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是……是顾允之?!
阿箩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怎么会是顾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另一边制造动静引开守卫吗?!
巨大的震惊和困惑让她一时忘记了恐惧,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她苍白惊恐的脸。
顾允之显然也看到了她,他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阿箩?!你怎么会……画……在你手里?”
他的反应……似乎对于她出现在这里,并且拿到了画,感到极其意外?
阿箩茫然地点了点头,抱着画轴的手微微颤抖:“大人……您……您怎么……”
顾允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迅速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怀中的画轴上,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和……急切?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把画给我。此地不宜久留,外面情况有变,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的动作和语气,似乎与平日里的沉稳持重有些不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急促。
阿箩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看了看怀中被自己紧紧抱着的画轴,李嬷嬷那悲愤的哭喊、沈老先生灰败的脸色、还有顾允之刚才那声诡异的叹息……无数画面和疑虑在这一瞬间猛地涌上心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他为什么会对影窟如此熟悉?他为什么能轻易找到这里?他刚才那声叹息是什么意思?他此刻反常的急切又是为什么?
难道……
阿箩抱着画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带着恐惧和颤抖:“大人……您……您先告诉我……外面怎么了?裴校尉他们呢?”
顾允之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的脸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声音却瞬间冷了下来:“阿箩,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把画给我!这是命令!”
他再次上前,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阿箩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席卷了她!她死死抱着画轴,连连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了冰冷的墙壁!
无路可退了!
“把画给我!”顾允之的声音变得冰冷而严厉,他几乎就要动手强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呵……”
一声极轻、极冷、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冷笑,突然从影窟的入口处传了下来!
“顾大人……哦不,或许我该称呼您……‘鸦羽’先生?您果然……还是忍不住亲自来了。”
这个声音……是……是赵无庸?!
阿箩和顾允之的身体同时猛地僵住!
火光骤然亮起!
只见影窟入口处,不知何时已被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赵无庸一脸得意而残忍的笑容,在一群黑衣杀手的簇拥下,缓缓步下石阶。
他的目光如同戏耍猎物的毒蛇,先后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顾允之,和蜷缩在墙角、吓得魂飞魄散的阿箩,最终落在了她怀中那明黄色的画轴上。
“真是精彩啊……”赵无庸鼓了鼓掌,笑声在狭窄的石室中回荡,格外刺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大人,您这出忠臣戏码,唱得可真是感人肺腑,连我差点都信了。可惜啊可惜……您终究还是放不下这幅画,还是……亲自来了。”
他歪着头,看着面无人色的顾允之,语气充满了嘲弄:“怎么?是怕这小姑娘手笨,毁了您最后的‘保命符’?还是怕她……看到画里的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嗯?‘照殿红’的……旧情人?”
顾允之……鸦羽先生?!最后的保命符?!旧情人?!
赵无庸的话如同一个个惊雷,狠狠劈在阿箩的头顶!将她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粉碎!
她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她曾经无比信任、敬若神明的“顾青天”。
顾允之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和威严,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撕破伪装的灰败和……一丝扭曲的狰狞。
他没有否认。
阿箩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原来……所谓的青天之下,竟是如此不堪的泥泞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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