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侯爷,和离之时。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十六个字,字字诛心。
狠狠凿进叶听白的脑子里,搅得他神魂俱碎。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
踉跄着半跪在地,右手扶住剑柄,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倒下。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起兵?夺宫?
那些盘踞在他脑中二十年的宏图大业......是否能再次把她夺回来?!
他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看着她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坚定与从容。
原来,没有他的日子,她竟能活得这般……耀眼。
他一直以为自己给了她一个牢笼,现在才明白,他困住的,只是他自己。
荷娘轻笑。
“侯爷,何必对本宫行如此大礼?”
叶听白听到她如此“倒反天罡”的调侃,竟是被气笑了。
还未及回应,就见女子靠近他三两步。
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声音好听如山涧泉水。
“侯爷如此知礼数,当赏!”
整个大殿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怕是从前,连陛下也不会这般折辱于这个本朝唯一的神将!
这这这....
这该如何收场?
没成想,还有更刺激的。
啪——
啪——
左一掌,右一章。
公主殿下,竟然对着侯爷的脸,左右开弓。
嘴角的血渍未干,叶听白的笑容凝固在当场。
她弯下腰,纤纤细指勾住他的玉璋腰带。
倏然一下,拉近了他,二人脸对脸,呼吸喷薄在对方脸上。
“这,就是本宫给你的赏赐,侯爷可还喜欢?”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清晨山间雾气中,灵动的小鹿眼。
一时,他竟忘了要怎么发疯。
“好,好得很。”
他咬碎了银牙,一派战损的模样,若是寻常女子,看到这般俊俏又负伤的二郎,大概会捡回家好生养着。
可他是谁?
煞神!活阎王!连文帝都要畏惧三分的存在!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她的头颅也堪堪到达他的胸膛。
女子从未如此近距离仰望过她,不禁退后两步。
在他发作之前。
“好好好!说得好!”
文帝忽然抚掌大笑三声!
见女儿如此有决断,心疼之余,更多的是骄傲。
不愧是他的女儿!
他一把将荷娘护在身后,怒视着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王德安!”
“奴才在!”
“传朕口谕!”文帝的声音响彻整个御书房,“景诚侯叶听白,德行有亏,强占公主,罪无可恕!念其有护驾之功,暂且饶其性命!”
“即日起,禁足于府!无朕旨意,不得踏出侯府半步!”
“文心公主所在之处,百步之内,不得近身!”
这道口谕,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禁足?不得近身?
这是要将他和她,彻底隔绝开来!
叶听白猛地抬头,那双赤红的眼死死盯着文帝,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孤狼。
可文帝根本不看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心儿,咱们回宫,别理这混账东西。”
他执剑的右手,隐隐朝着文帝的方向抬起。
她心下着急,怕他立刻要来一个什么宫变!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说时迟,那时快。
她转身,朝他的剑尖飞奔而来。
他怕伤着她,赶紧收手。
紧接着,一个柔软好闻的身影靠近。
她要回心转意了吗?要跟自己走了吗?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就要实现了吗?
啪——
比巴掌先到来的,是她的香气。
一掌打醒了他。
荷娘一手夺过他的剑,转身,没再回头。
她就这么跟着文帝,在陆羽和所有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出了御书房,走出了他的世界。
叶听白被两名禁军像拖死狗一样,架出了宫门。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紧闭的朱红宫门,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
侯府的天,彻底塌了。
当叶听白闯宫,又被公主当众“和离”,最后被圣上禁足的消息传回府时,整个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叶老太太正在佛堂里念经,听完下人的禀报,手里的佛珠“啪”地一声断了。
珠子滚了一地。
她眼前一黑,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奶娘?
公主!
和离!
这一个个词,像一个个巴掌,狠狠扇在她这张老脸上。
她处心积虑想拿捏的人,转眼成了她要跪拜的公主。
她引以为傲的侯府门楣,彻底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噗——”
老太太一口老血喷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夫人!”
“快!快请大夫!!”
侯府内,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而始作俑者叶听白,却像个游魂,一步步踏入这片混乱。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惊呼和哭喊,径直走向那间他曾囚禁她的卧房。
屋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
他缓缓走进去,伸手抚过她睡过的床榻,坐过的梳妆台,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林风和几个心腹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神色凝重。
“侯爷……”
叶听白没说话,只是从怀里,颤抖着拿出替她新做的发簪,放在了梳妆台上。
密室的门被推开,白发苍苍的太傅快步走出,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焦急。
“殿下!天赐良机!文帝那老贼如今所有的心神都在那公主身上,宫中防卫最是松懈!”
“我等万事俱备,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匡复前朝,重掌江山!”
太傅跪了下去,身后一众老臣也纷纷跪倒,神情激昂。
“请殿下下令!”
叶听白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些追随了自己半生的人。
他的目光空洞,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江山?”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
喃喃自语,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天下,能换她……回来吗?”
宫内。
陆羽站在文帝身后,垂下了眼帘。
他看着那个女子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很快便被一种更深的欣赏所取代。
她不是攀附的藤萝,而是终于破土而出的青竹。
此刻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或是怜悯。
她有着自己主见和决断,是真正耀眼的明珠。
他懂。
所以他退后半步,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这位刚刚归来的公主殿下。
荷娘没有回头。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道几乎要将她后背烧穿的视线,可她一步也没有停顿。
手心里的汗,濡湿了衣袖,说出那番话,几乎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但值得。
为了自己,为了腹中的孩子,更为了身后那个老泪纵横的父亲。
文帝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臂。
他带着她,昂首走出了这间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御书房。
长春宫内,熏香袅袅。
荷娘坐在窗边,看着宫墙上那一角四方的天空,久久无言。
“公主,”王德安躬着身子,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景诚侯府那边……乱套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听说,叶家老太太听闻您要和离,气得当场就晕过去了,现在府里正人仰马翻地请太医呢。”
荷娘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她轻轻吹开水面上的浮叶,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赢了这第一仗,可为何,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叶听白那双盛满抑郁的眼睛,总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张如许端着一碗燕窝羹走了进来,看到女儿的神情,满是心疼。
“荷儿,都过去了。”
荷娘放下茶盏,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望着窗外。
从此,她是文心公主。
她的人生,终于可以由自己做主了。
暗夜的侯府。
叶听白抹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死死盯着那扇将他与她隔绝开来的宫门。
那双墨黑的眼底,绝望正在退潮。
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偏执的疯狂。
和离?
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笑柄,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阴鸷少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还是那般好听。
林小荷。
你逃不掉的!
这辈子,你都休想!
哪怕做狗,也要把你抢回来!
再狠狠惩罚你!
只是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你了哦。
一想到接回她的那一天。
她会躺在自己怀里,哭着求饶。
那她,该会多么娇弱无助啊...
多么吸引人的画面啊,只要一想到,他就忍不住低笑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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