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沙哑的话语在喧嚣的大厅中落下，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并未引起太多涟漪，却让石台周围数丈内的空气骤然凝滞了几分。几道原本隐晦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针，牢牢锁定在方源身上。
“烫手？”方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价格，向来与价值对等。烫不烫手，取决于拿不拿得稳。”
他幽深的眼眸与老者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丝毫退避。那眼神深处，并非少年人的莽撞与好奇，而是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情的冰冷与笃定。
白发老者干瘪的嘴角微微扯动，似笑非笑：“年轻人，有胆色。不过，有些东西，光有胆色是不够的。”他枯槁的手指在石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你要的消息，前两样，涉及‘拜魂教’，是地渊城的禁忌。后一样，通往北原的稳定路径，更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也埋葬了无数枯骨。”
“‘拜魂教’……”方源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石坚临死前的恐惧与描述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黑袍，血祭，诡异的火焰纹章。“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他没有询问价格，而是反问道：“既然禁忌，阁下又如何得知？既然埋葬枯骨，阁下又凭什么认定，自己掌握的就是‘稳定’路径？”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对方没有像寻常买家那样急于问价，反而直指核心，这份冷静与犀利，远超其年轻的外表。“老夫在此经营三十年，靠的就是消息灵通，童叟无欺。”他避重就轻，“至于路径是否稳定，信不信，由你。”
“信与不信，自然需要验证。”方源语气不变，“不过，在验证之前，我需要知道，购买这些消息，需要付出什么‘魂价’。”
他将“魂价”二字咬得略重，在这地底鬼市，货币可以是元石，可以是蛊虫，可以是功法，但更多时候，是情报，是效忠，甚至是……魂魄与生命。
老者深深看了方源一眼，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三条消息，价格不同。关于‘拜魂教’的基础信息，一百上品元石，或者等价物。关于他们近期动向的核心情报，五百上品元石，外加……替老夫做一件事。”
他顿了顿，观察着方源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道：“至于通往北原的路径图，不卖元石。需以物易物，或者……用一条等值的秘密来换。”
一百上品元石，相当于一万普通元石，已是一笔巨款。五百上品元石更是天文数字，还要加上一个未知的、必然危险的任务。而最后一条，更是直接将交易提升到了以秘辛换秘辛的层次。
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一些原本还在关注这边的人，听到这报价，纷纷移开了目光，显然认为这少年根本不可能拿出这样的代价。
方源沉默了片刻。他身上的元石，在经历了青茅山的消耗和地底跋涉后，所剩无几，远远不够。至于替对方做事……他从不将自身置于不可控的契约之下。
“元石，我没有那么多。”方源开口，声音清晰，“替你做事，风险不可控，我拒绝。”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讥诮，似乎准备端茶送客。
然而，方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不过，秘密，我恰好有一个。”方源的目光扫过大厅，最终重新落回老者脸上，“一个关于‘三寨山古月一族，以及他们守护的那条主矿脉深处，隐藏着一道上古封印’的秘密。这个秘密的价值，想必足够换取那条路径图，甚至……还能附赠一些关于‘拜魂教’的有趣信息。”
老者的瞳孔，在听到“上古封印”四个字时，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放在石台上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了一些，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增强，几乎要凝成实质。
“上古封印？”老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灼热，“年轻人，话不可乱说。你可知道，欺骗老夫的下场？”
“真假，阁下自有判断。”方源坦然与他对视，“古月、白家、熊家为何在三寨山纠缠不休？真的只是为了那条元石矿脉？那矿脉深处，紫色石壁，金色道痕，镇压的是什么？这些，想必比单纯的元石，更能引起某些存在的兴趣吧？”
他每说一句，老者的脸色就凝重一分。方源描述的细节，与他掌握的某些零碎情报隐隐吻合，尤其是那“紫色石壁，金色道痕”，绝非凭空能够编造！
大厅里，一些感知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石台处气氛的异常，再次将目光投来，带着惊疑。
老者死死盯着方源，仿佛要确认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真伪。良久，他缓缓靠回椅背，脸上的讥诮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
“若你所言属实……这秘密，确实值这个价。”他缓缓说道，语气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路径图，可以给你。甚至，关于‘拜魂教’的基础信息，老夫可以免费奉送。”
“哦？”方源眉梢微挑，等待着他的下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地渊鬼市。
“但是，”老者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你需要证明你所说的。将封印的具体位置、能量特性、以及你所知的一切相关细节，刻画在这卷‘留影兽皮’上。”他取出一张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暗色兽皮，推到方源面前。“做完这个，路径图你拿走。并且，老夫可以再告诉你一个关于‘拜魂教’正在寻找某样‘钥匙’的消息，或许与你口中的封印有关。”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考验。留下影像，等于留下了把柄和线索。若消息是假，老者有无数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若消息是真，这卷兽皮本身，也成了极具价值的情报载体。
方源看着那卷留影兽皮，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早就料到不会如此简单。
“可以。”他没有犹豫，直接拿起兽皮。指尖幽泉煞元凝聚，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化作最精密的刻刀，开始在兽皮上勾勒起来。他没有绘制完整的地图，而是重点刻画了那紫色石壁的形态、金色道痕的流转规律、以及元石浆潭与封印之间的能量关联意象，并附上了一些关于封印之力那古老、沉重、镇压特性的描述性符文。
他刻画得很快，线条精准而传神，仿佛那景象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中。过程中，他刻意模糊了具体的地理位置指向，只突出了封印本身的特征。
老者紧紧盯着兽皮上逐渐成型的图案，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以他的见识，自然能看出这些刻画绝非杜撰，那金色道痕的玄奥，那封印意蕴的磅礴，都做不得假！
当方源落下最后一笔，将兽皮推回时，老者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里面充满了震惊、贪婪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兽皮，仿佛捧着绝世珍宝，然后从石台下取出一个陈旧的铜管，递给方源。
“路径图在里面。”老者声音有些干涩，“至于那个附赠的消息……‘拜魂教’的人，最近在疯狂寻找一种能够引动‘葬魂水’共鸣的‘魂钥’。据传，那‘魂钥’可能与某些上古遗迹的封印核心有关。”
葬魂水？魂钥？方源心中微动，将这两个词记下。他接过铜管，神识略微一扫，确认里面是一张绘制精细的路线图，标注着地渊城通往北原方向的一条相对安全的隐秘路径，其中几个关键节点和危险区域都做了注明。
“交易完成。”方源收起铜管，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老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攥住了那卷留影兽皮，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方源走出兽首建筑，重新融入外面混乱的街道。他能够感觉到，身后有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悄然跟了上来。显然，他刚才与老者的交易，以及他透露出的关于上古封印的消息，已经引起了某些势力的觊觎。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魂价已付，情报到手。
至于那些尾随的鬣狗……
正好，可以用来试一试，这地渊鬼市的深浅，以及他新磨砺的利刃，是否足够锋利。
猎手的身影，再次没入光怪陆离的阴影之中，等待着下一场狩猎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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