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父定了定神,脸上换上了一种混合着恭敬与了然的神情,快步走到那几位干部模样的人面前。他先是微微欠了欠身,然后才开口,声音洪亮却不失礼数,带着一村之长的沉稳:
“各位同志,你们好。我是向阳村的村长。” 他自我介绍道,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明显带着“上面”气息的人。
为首的一位戴着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干部,打量了一下傅父,确认了身份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几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清晰地传遍了这寂静的角落:
“傅村长,你好。我们是县里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奉命前来送达平反通知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几位激动得难以自持的老人,语气缓和了些许,“经过组织上的严格审查和核实,现已确认,下放在你们向阳村的许培儒、林韵、陈明远、赵启明、孙秀兰这五位同志,当年均属被诬陷,现予以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平反”两个字让他们本就汹涌的泪水流得更凶。那是洗刷冤屈的甘霖,是重获新生的宣告!
干部继续公事公办地说道:“他们的原单位和工作关系正在加紧恢复和衔接中,等城里的住处和工作具体安排妥当之后,他们就可以按照规定程序回城了。”
“好的好的!明白了!感谢组织!感谢各位同志!” 傅父连忙点头应承,心里也为这几人感到高兴。他知道,这份迟来的公正,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那辆吉普车,如同它来时一样,没有多做停留,完成任务后,便再次发动引擎,卷起一阵尘土,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只留下牛棚前几位仿佛还在梦中的老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汽车尾气味和那份沉甸甸的平反通知书。
傅父看着依旧沉浸在巨大情绪波动中、默默垂泪的许培儒和林韵等人,走上前去,用力地拍了拍许培儒的肩膀,声音放缓,带着真诚的安慰和邀请:
“老许,林妹子,还有陈老、赵老、孙大姐,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值得高兴!别哭了,啊?眼泪流多了伤身。今天正好,我家那对龙凤胎孙子孙女办满月酒,席面都摆着呢,热闹!走走走,都别在这儿站着了,一起去家里吃个饭!也沾沾孩子们的喜气,去去这些年的晦气!”
傅父不由分说,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一起朝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傅家小院的满月酒宴席,在经过短暂的寂静后,又重新恢复了喧闹,只是众人的话题都忍不住往那辆车和牛棚方向瞟。就在大家继续大快朵颐、猜测纷纷的时候,眼尖的人突然低呼一声:“快看!村长回来了!还……还把牛棚那几个人给带过来了!”
这一声,如同在滚油锅里滴进了冷水,瞬间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所有村民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院门口。只见傅父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五个平日里低头弯腰、穿着破旧、被称为“臭老九”的牛棚分子!他们虽然洗了脸,但眼睛还红肿着,身上那身打满补丁的衣服与这喜庆的场合格格不入,脸上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和一种久违的、试图挺直却依旧有些佝偻的卑微。他们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仿佛误入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筷子偶尔碰到碗盘的声响。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大吃一惊和不可思议!村长这是唱的哪一出?怎么把这些人给带到满月酒上来了?这多晦气啊!
傅父显然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他走到院子中央,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宣布重大消息的郑重:
“乡亲们!静一静!借着今天我家这满月酒的机会,跟大家说个事!” 他顿了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然后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站在我身边这几位同志——许培儒、林韵、陈明远、赵启明、孙秀兰!他们刚刚接到了县里亲自送来的平反通知书!组织上已经查清楚了,他们当年都是被冤枉的!是好人!是国家的知识分子!从现在起,他们就不再是坏分子了!他们的名誉已经恢复了!”
“哗——!!”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型炸弹!整个院子彻底炸开了锅!
“平反了?!”
“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
“怪不得刚才有汽车来!”
“我就说嘛,看着就不像坏人……”
“平反了……那他们是不是要回城了?”
“哎呀,这可真是……”
村民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脸上充满了震惊、好奇、以及一丝丝微妙的态度转变。目光再次聚焦在那五人身上时,已经少了许多以往的鄙夷和轻视,多了几分探究和复杂的意味。
而被这众多目光注视着的许培儒五人,更加局促不安了。他们习惯了被忽视、被唾弃,突然成为焦点,反而让他们浑身不自在,手脚冰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林韵下意识地往许培儒身后缩了缩。
就在这无比尴尬和紧张的时刻——
一个身影,从容而坚定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正是今天满月酒的主角之一,刚刚出月子的许知意。
她脸上带着平静而温暖的微笑,无视所有惊讶、疑惑的目光,径直走到了许培儒和林韵面前。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她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紧紧地握住了许培儒和林韵那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声音不高,却如同玉磬轻鸣,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爸、妈,别站在这儿了。走,我们去吃饭。”
爸?!
妈?!
许知意这声称呼,如同第二颗炸弹,威力比平反的消息还要巨大!瞬间把整个院子的人都给炸懵了!
众人哗然!
“什么?!!”
“我耳朵没出毛病吧?许大夫叫他们什么?爸?妈?!”
“牛棚这两夫妻……居然是许知意的亲生父母?!”
“天啊!这……这藏得也太深了吧!”
“我的娘诶,今天这满月酒,信息量也太大了!”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院子!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堪比戏文剧情的身份揭秘给震得外焦里嫩!看向许知意和那对“牛棚夫妻”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恍然、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许培儒和林韵感受着女儿手中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听着她那一声清晰无比的“爸、妈”,看着周围众人那震惊哗然的反应,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心酸、以及对女儿的愧疚,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释放和慰藉。他们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泪水,而是充满了激动、喜悦和无比骄傲的泪水!
他们的女儿,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公开承认了他们!这是比任何平反通知书都更让他们感到温暖和幸福的时刻!
傅叶澜也适时地走上前,站到了许知意身边,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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