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里还有其他问题。
在进入永青的边境之前,从后方传来的情报中有这样的说法:
精灵的态势十分被动,且精灵高层不相信教廷会直接动手。
这实际上是十分荒谬的。
从莉兰妮·月影和种子小队里那位林愈者莉瑞安的故事中就不难看出,在边境线上,精灵与圣银教廷的积怨并非一时。
伐木队也好,边境匪帮也好,谁的心里都明白那背后就是教廷。
即便底层的执行者们看不了长远之势,那些世界树圣域里所谓的“树心议会”长老们,能看不出这些边境匪帮背后的势力吗?
他们,多半是不能,甚至是不敢“看出”这一点。
要解决这一点,很难,政治的暗流并非一人或是一个团体的动作就能改道的。
只不过,现在一心所做的,也许能在某一天,成为推动改变的筹码。
轮椅碾过林间小径松软的苔藓,发出持续的、令人心安的沙沙声。溪边的沉重对话仿佛被潺潺水声和鸟鸣冲刷带走,留下的是某种更坚实却也更复杂的心境。
莉兰妮走在轮椅侧前方,步伐恢复了指挥官特有的稳定节奏,墨绿色皮甲在穿过枝叶的斑驳光线下沉静如水。
埃拉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厚实的毛毯裹着她的双腿。
她的小手不再紧紧抓着毯子边缘,而是放松地搭在膝盖上。
清澈的青绿色眼眸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还在消化那个叫一心的人类给出的、冰冷又奇异的答案。
就好像,他不是为了善良而来,是为了任务。摧毁那些坏人,和他的任务“高度重合”。这个理由…埃拉觉得陌生,却又有种奇怪的踏实感。至少,他没有说谎。
一心推着轮椅,绿眸沉静地观察着前路盘虬的树根和低垂的藤蔓。他清爽的轮廓在光影下显得格外利落。
莉兰妮的坦白和埃拉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建立信任的过程从来不是鲜花铺就,往往是趟过血与火的沼泽后,在残骸上找到共同的立足点。
这个立足点,目前看来足够坚实。
就在他们即将拐过一个被巨大气根缠绕、形成天然拱门的弯道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却难掩愤懑的抱怨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我就说该去前哨外面再看看!那个狡猾的人类肯定躲在那里!”
“菲恩,你脸上的绿印子好像更大了…”
“闭嘴托伦!你下巴那块黑的像被地精啃过!”
“塞拉,你帮我看看眼角这里…啊!轻点!”
莉兰妮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一心则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转过拱门,眼前豁然开朗——正是通往哨站主区的最后一段开阔小径。
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围在一棵荧光蕨旁,对着水洼里模糊的倒影,徒劳地搓洗着自己的脸。
菲恩颧骨上的深绿油彩被他搓得发红,晕染范围反而扩大了,像一片滑稽的胎记。
托伦下巴上的黑色油彩被他抹得到处都是,活像刚钻过烟囱。
艾拉仰着头反曲着身子,像是在咆哮着什么,又突然弯下腰猛地揉脸。
莉瑞安冷着脸,但眼角残留的褐色线条让她锐利的眼神大打折扣。
塔利恩鼻梁上那道被匕首刮了一半的绿色痕迹格外醒目。
最惨的是塞拉,小姑娘眼圈微红,白皙的小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油彩污渍,配上委屈的表情,像只被颜料泼了的狸猫。
他们听到脚步声,齐刷刷地抬头。
看到推着埃拉的一心,以及旁边面无表情的莉兰妮时,种子小队的所有人瞬间僵住了,脸上愤怒、委屈、尴尬的表情精彩纷呈。
“指…指挥官!”菲恩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挺直腰板行礼,只是配上那张花脸,气势全无。
他看着一心那张干干净净、清爽无比的脸,再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一股邪火又冒了上来,指向一心:“我们在找他!一心指挥官!你得给我们个交代!这鬼东西!”他用力指了指自己的脸,“根本洗不掉!”
莉瑞安也冷冷地补充道:“他昨天在医疗区就拿到了艾丽卡大师的药,却看着我们出丑。”
塞拉小声嘟囔:“一心先生…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一心推着轮椅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他脸上那副“无辜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又回来了,绿眸扫过一张张色彩斑斓的脸,最终落在菲恩那扩张的“绿洲”上。
“交代?”一心挑了挑眉,语气轻松,“我这不是来找你们了吗?看看你们,多…嗯…有特色。走在林子里,伪装效果绝对一流,保证匪帮的斥候能被你们突然出现给震慑住。”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你!”菲恩气得差点跳脚,脸上的绿色区域似乎又扩散了一点。
莉兰妮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没去看妹妹的反应。
埃拉坐在轮椅上,清澈的眼睛好奇地在一心干净的脸和种子小队成员的花脸之间来回移动。
她看到菲恩气得涨红的脸(衬得绿色更显眼了),托伦憨厚又委屈的表情,塞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些平日里在她眼中都是英武可靠的战士哥哥姐姐们,此刻竟因为洗不掉脸上的颜色而如此…滑稽。
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冲淡了她心中残留的沉重,一丝新奇甚至有点想笑的感觉悄悄冒了出来。
原来…他们私下里是这样的?
原来那个看起来很威严的一心先生,也会这样…捉弄人?
“好了好了,”一心见好就收,不再逗他们。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从树脂工坊老工匠那里得来的小陶罐。“喏,解决你们‘战场遗迹’的‘魔法泥巴’。”
他把陶罐递给离他最近的塞拉。
塞拉惊喜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灰白色的细腻膏体。“这…这是什么?”
“树脂工坊的去油膏,苔藓灰加树汁熬的。”一心解释道,“沾点水,搓开,往脸上糊,用力搓。保证还你们一张干净的脸——当然,可能比不上你们月影指挥官天生丽质。”
最后一句调侃又引来菲恩和塔利恩的白眼,但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被神奇的“去油膏”吸引了。
他们立刻围到水洼边,也顾不上脏了,用手舀起水,学着挖了一小坨灰白膏体在手心沾水揉搓,然后迫不及待地往脸上涂抹、用力搓洗。
“哎!真的!化了化了!”
“我的天!”
“好清爽!这味道…有点像烧过的木头?”
“快帮我看看后面洗干净没?”
一时间,小径上充满了窸窸窣窣的搓洗声、清水泼溅声和精灵们惊喜的低呼。五张花猫脸在灰白色泡沫和清水的洗礼下,逐渐显露出原本俊美或英气的轮廓。
菲恩终于摆脱了“绿洲”,托伦的下巴重现本色,莉瑞安眼角的线条消失,塔利恩鼻梁上的绿痕被抹去,塞拉的小脸也恢复了白净,只是用力搓洗后微微泛红,像熟透的苹果。
他们互相检查着,拍打着对方脸上可能残留的泡沫或污迹,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经历了小小磨难又共同解决的轻松和奇妙的战友感。
尽管捉弄他们的“元凶”就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埃拉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看到一心站在一旁,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游刃有余的淡淡笑容,看着精灵战士们笨拙又认真地清洗着脸庞。
她看到菲恩洗干净脸后,对着水洼照了又照,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还对旁边的托伦咧嘴笑了笑。
她看到塞拉洗干净小脸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心,小声说了句“谢谢一心先生”。
没有恐惧,没有仇恨的凝视。
只有一种…近乎日常的、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互动。这个人类,他好像真的…和他们在一起。
就像姐姐说的,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悄然融化了埃拉眼底最后一点冰冷的戒备。她的小手在毛毯下,轻轻地、无意识地,再次动了动指尖。
莉兰妮将妹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又悄然松了一分。
她清了清嗓子:“脸洗干净了?那就回前哨。去根须储藏室清点昨天缴获的物资,列好清单交给加洛斯参谋。”
“是!指挥官!”六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带着洗刷“耻辱”后的轻快。
他们匆匆向莉兰妮和埃拉行礼,又神色复杂地瞥了一心一眼,快步朝着哨站方向跑去,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小径再次恢复了宁静。一心推动轮椅,莉兰妮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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