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九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那股子不容置喙的决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长信侯的心上。
他望着空落落的门口,终是重重闭了眼,一声低叹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半生的沉郁。
“婉莹,”他抬手按在胸口,指节泛白,“我们的儿子长大了……要娶亲了。”
斜织的细雨把庭中那株海棠的影子泡得发虚。他望着雨幕,眼眶渐渐热了:“十六年了……他眉眼间的那股劲,越发像你。每次见他,都像看见你当年站在海棠树下,垂着睫毛的模样。”
“可婉莹,十六年了……我竟快要记不清你的眉目了。”
细雨拂过庭阶,朦胧如雾。相隔十六载光阴,姜婉莹的容颜在他记忆中早已泛黄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仍清澈如初——被他放在心尖珍藏了整整十六年。
骆九迟的眼睛生得极像她,可眼神却截然不同:一个冷冽倔强,一个温柔恬静。
他又想起十七年前。那时姜家刚败落,她攥着半块裂了纹的玉佩,孤零零站在侯府门口,风把她的裙摆吹得簌簌响,她却连头都不敢抬。彼时的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瞧着这娇怯得像株随时会被吹倒的菟丝花,只当多了个需要照拂的远房表妹。
可后来,侯府的回廊成了他们的常遇之地。他渐渐发现,她的怯懦都是做个外人看的。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她才偷偷蹲在花坛边,跟蝴蝶说悄悄话;才会捧着本诗集,坐在假山石上,读到入神时,嘴角会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绕远路走那条回廊,只为能多看她一眼。他才惊觉,这姑娘不仅生得清丽,肚子里还藏着墨香——她能背全本的《楚辞》,能把寻常的花草画得活灵活现。那双总含着水光的眼睛,那笑起来会露出一点虎牙的模样,不知不觉就刻进了他的心里。
他红着眼跟父母提娶她,却被老侯爷指着鼻子骂:“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也配做侯府主母?给你做妾,都是抬举她!”
他争过,闹过,甚至绝食过,可终究抵不过“家族颜面”四个字。她被迫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而姜婉莹,成了他藏在暗处,连名分都没有的遗憾。
后来她怀了孕,他偷偷给她送安胎药,攥着她的手说“等我”,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可没等孩子降生,她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块跟当初一模一样的玉佩,和一句“勿寻”。
“婉莹,都怪我……”长信侯捂着胸口,指缝里渗出湿意,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是个懦夫,没护住你,也没护好阿九。”
他想起骆九迟小时候,在府里被嫡母刁难,被兄弟欺负,他明明看着眼里,却只能躲在暗处看着。他怕阿九像姜婉莹一样,太过心软,将来被人欺负,便故意对他冷淡,故意让他去经历风雨,想让他练出一身硬骨头。
可到头来,孩子是硬了,却也跟他生分了。
“那小子,八年来就盯着谢家那丫头……”长信侯苦笑,眼泪终于滚了下来,砸在冰凉的青砖上,“那姑娘性子烈,半点儿不像你。可他偏就喜欢,非她不可。”
他望着雨里的海棠,声音里掺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婉莹,你说这是不是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那逆子,活该有人治他!可我瞧着,他倒甘之如饴。”
“我们的儿子,终于能娶自己喜欢的人了……你要是还在,会不会高兴?”
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猛地喷在地上,殷红的颜色在雨水中晕开,像极了当年姜婉莹最喜欢的,那株开得最艳的海棠。
“婉莹……对不起……”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若当初我再勇敢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雨声更密了,把他的呜咽声裹住,也把那段藏了十七年的遗憾,埋得更深了。
……
戌时,齐王府内灯火通明,光晕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斑驳暗影。
越恒缓缓展开清羽呈上的密函,目光逐字扫过。
正月二十八,卯时天微亮,谢六小姐起身至宁安堂请安。
信中提及她曾对谢三小姐下毒,所用之毒名为“醉心散”,字迹潦草,似是仓促记录。清羽的批注附在旁边:尚未查明此毒来历,亦不知其下毒缘由。
巳时,六小姐携侍女年年前往长信侯府,似为求取解药。不过一炷香功夫,便返回将军府,径直入后厨亲手制备食盒。
午时,她再度出行,依旧带着年年,还多了一只摇尾巴的犬只,又赴长信侯府。这次,六小姐径直入世子房中相见。世子武功深不可测,暗卫屏气凝神藏于暗处,难以近身,终究没能探得二人交谈详情。
未时,日影西斜,六小姐辞别侯府。据其后与侍女年年私语可知,六小姐已应允世子提亲。
申时,她转至悦然居见谢三小姐,为其解去毒性。
正月二十九,巳时,六小姐于院中闲坐,一边览阅话本,一边嬉犬娱日。午时再赴侯府,与世子闭门相谈,暗卫守在门外,只听得屋内偶尔传出笑声,却辨不清内容。午后用膳毕,方返。
正月三十,日程如旧:巳时晒太阳、读话本、逗犬嬉戏,午时复往侯府,至午膳后而归。
二月初一,谢六小姐依旧于午时前往侯府,未时方归。
二月初二,午时过后,她再至侯府,未时返家。申时起,竟于院中习练长鞭。观其动作生疏、姿态勉强,可知她并不擅长此技,亦无武功根基。挥鞭之际,反复自伤,竟达三十九处:头部十八次、后背十一次、手臂六次、腿部四次。
二月初三,仍于午时赴侯府,未时归。申时再练长鞭,又伤二十一处。
至二月初四,午时仍往侯府。而此番不同,未时之后,竟是世子亲自执手教她舞鞭。二人言笑亲近,姿态亲密,直至申时,谢六小姐才辞归。
越恒将信函轻放案上,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日日看话本逗犬,与骆九迟共进午膳,倒是逍遥自在,比我这王爷还要惬意几分。
原来,先前那些痕迹,皆是骆九迟所为。
越恒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那日景象。谢绯衣春光乍泄,肌肤上那些刺目的红痕,竟都出自骆九迟之手。他们,早已肌肤相亲、缠绵至此。
他难以想象,谢绯衣在骆九迟身下会是何等情态。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还是依旧冷艳矜持、不可侵犯?那一双时常淡漠的眼睛,在那时究竟是迷离诱惑,还是依旧冷清如霜?
思绪翻涌间,他竟一时失了方寸,心绪纷乱如麻。
往日坊间早有流言:骆九迟痴慕谢六小姐,二人关系暧昧难明。从前听闻这些,他不过一笑置之。他人之事,与他何干?他又何须放在心上?
可如今……他却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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