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彻那短暂却沉重的注视,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潇南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一整天都未能完全平复。课堂上的公式变得有些模糊,教授的讲解偶尔会被脑海里那个站在树下的挺拔身影打断。
她努力集中精神,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新学期伊始,学业为重,更何况,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喜欢看到她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神恍惚。
下午是两节连上的高数课,难度不小,林潇南强迫自己沉浸进去,笔记做得格外认真。下课时,脑袋都有些发胀。她和室友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讨论着刚才没太明白的一个定理。
“那个洛必达法则的应用条件我还是有点混……”室友揉着太阳穴抱怨。
“晚上回去我看看笔记,我们再对一下?”林潇南提议道,一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然后,她的脚步再次顿住,话音戛然而止。
教学楼斜对面的林荫道旁,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吉普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韩彻冷硬的侧脸轮廓。他并没有看向她这边,而是微侧着头,似乎在听副驾驶座上的人说话——那是一个同样穿着消防常服的中年男人,肩章显示级别不低,两人正看着一份摊开的地图或文件,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他还没走?
而且,车就停在她回宿舍的必经之路旁。
这一次,不再是遥远的、隔空的对望。他近在咫尺,就在她日常生活的轨迹线上,处理着显然属于他那个世界的事务。
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是在这里……办公?还是……
室友也注意到了那辆显眼的车和车里气质出众的男人,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咦?那是不是……军训那个很凶的韩教官?他怎么会在这儿?”
“可能……有事吧。”林潇南含糊地应道,低下头,拉了一下室友的胳膊,“快走吧,好冷。”
她几乎能感觉到那辆车所带来的无形压力场,即使他并没有看向她。她加快脚步,想尽快从车旁走过,既怕被他发现自己的不自然,又隐隐期待着……期待着什么?她也不知道。
就在她们经过车头时,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似乎说完了话,点了点头,收起地图文件,推门下了车,朝着行政楼的方向快步走去。
吉普车并没有立刻离开。
林潇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许。
然后,她听到驾驶座的车窗被完全降下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后。
“林潇南。”
低沉熟悉的嗓音响起,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穿过傍晚微凉的空气,落入她耳中。
室友惊讶地扭头看去。
林潇南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努力装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韩教官?好巧。”
韩彻的手臂搭在车窗上,目光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只是极快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仿佛在确认什么。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她的“巧遇”,然后目光转向她身边的室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室友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林潇南身后缩了缩。
“回宿舍?”他问,视线重新回到林潇南脸上。
“嗯,刚下课。”林潇南点头,手指悄悄攥紧了书包带。
“路上别磨蹭。”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命令,“早点回去。”
“……知道了。”林潇南应道。这对话平常得近乎枯燥,却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韩彻又看了她两秒,似乎没什么要说的了,这才升上车窗。黑色吉普车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利落地调头,驶离了林荫道,很快汇入主干道的车流,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短暂得像是偶然碰见教官的一次寻常问候。
但林潇南知道,不是的。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特意将车停在她必经的路边。他等到了她下课。他叫住她,说了两句毫无营养的话。
只是为了确认她安全下课?只是为了看她一眼?
一种细密而滚烫的暖流,无声地浸润过心田。他那笨拙而强势的守护方式,总是这样,不带任何甜言蜜语,却用行动砸得人心里发颤。
“哇……潇南,韩教官刚才是不是特意在等你啊?”室友回过神来,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他居然还记得你的名字!还跟你说话!你们是不是……”
“别瞎说!”林潇南连忙打断她,脸颊发烫,“就是碰巧遇到了而已。他是教官,关心一下以前带过的学生很正常吧。”
“正常吗?”室友一脸怀疑,“那么多学生呢,怎么就记得你?还跟你说‘路上别磨蹭’?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普通教官对学生吧……”
林潇南无法解释,只能含糊地搪塞过去,拉着还在兴奋猜测的室友快步往宿舍走。
心里却像是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鸟,扑棱着翅膀。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偶遇”以不同的方式悄然发生着。
有时是在食堂,她正排队打饭,会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在食堂门口一闪而过,似乎正和队里来学校协调工作的同事离开。
有时是在图书馆,她埋头看书久了,抬起头活动脖颈时,会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楼下远处,他正站在一辆消防车旁,听着下属汇报什么,偶尔会抬起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图书馆大楼。
他从未上前打扰她,甚至很少让目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但林潇南却总能敏锐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他那无声的、仿佛无处不在的注视,像一张温柔而坚韧的网,将她悄然笼罩其中。
她渐渐明白,这是他独特的方式。
用他的存在感,告诉她,他就在不远处。用这种沉默的守护,弥补他无法时常陪伴的缺憾,也安抚着她内心那份因身份距离和过往阴影而产生的不安。
新学期伊始的陌生感和焦虑感,在他这种笨拙却坚定的“巡逻”般的守护下,竟慢慢地消散了。
她知道,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在他的视野里。
这份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勇气。
又是一个傍晚,林潇南从图书馆出来,天色已晚,路灯渐次亮起。她抱着书,独自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
经过一片相对僻静的小树林时,身后传来了几个男生略显微醺的喧哗声和踉跄的脚步声,似乎刚聚餐结束。
林潇南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那几个男生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言语间带着些嬉笑和不太妥当的调侃,目光似乎也落在了独行的她身上。
她心里微微紧张,正考虑要不要跑起来时,前方小路的拐角处,车灯一闪。
一辆黑色吉普车安静地滑行过来,无声地停在了路边明亮的路灯下。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韩彻迈步下车。他依旧穿着常服,身形挺拔,靠在车门前,手里拿着手机,似乎正在打电话,眉头微蹙,语气冷硬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什么“预案”、“排查点”。
他甚至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
但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身后那几个男生的喧哗声瞬间小了下去,脚步也迟疑了,很快,他们拐向了另一条路,喧闹声迅速远去。
林潇南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实处。
她步伐平稳地从他的车旁走过。
他依旧在讲电话,神情专注而冷肃,仿佛只是恰好在这里处理紧急公务。
就在她即将走过车尾时,他对着电话那头沉声说了一句:“先这样,保持通讯畅通。”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放下手机,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她的背影,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她听到:
“走快点,晚上风大。”
林潇南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向上扬起。
“知道了。”她轻声回应,消散在晚风里。
脚步加快,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底那片充盈的、暖融融的安全感。
夜色中,吉普车缓缓启动,亮着尾灯,以一种不会让她感到紧迫的速度,远远地、稳稳地跟在她身后,如同沉默而忠诚的守护兽,直到她安全抵达灯火通明的宿舍楼下。
她走进楼门,才听到身后传来车辆平稳驶离的声音。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去看。
因为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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