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京的秋意渐浓，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宫廷深邃的甬道。凌尘手持凤纹腰牌，再一次畅通无阻地行走在这片象征着褚国最高权力的宫阙之中。与以往数次例行汇报不同，他今日的神情格外沉静，眉宇间凝聚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仿佛怀中揣着的不仅是记录国舅脉案的医册，更是一项重大的决断。
过去数月的精心调理，效果是显着且毋庸置疑的。李琮的脸色早已褪去了那层令人不安的青白，透出些许健康的红润；以往动辄气喘虚汗的情形大为改善，甚至能在庭院中缓步行走片刻；食欲睡眠皆趋于正常，连带着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旺盛了许多，久违的骄纵脾气似乎也回来了一些。太后每次听闻汇报，脸上的笑意都真切几分，赏赐更是源源不断。
然而，凌尘深知，这一切都只是表象。李琮先天不足、后天亏损的根基实在太深，目前的调理虽能大幅改善症状，提升生活质量，却并未真正触及那最核心、最顽固的病源。就像一座内部已被蛀空的大厦，外表粉刷得再光鲜，也经不起真正的风雨。若就此停滞，一旦停止用药和精细的养护，身体机能很可能逐渐回落，甚至因为短暂的“康复”而放松警惕，导致更剧烈的反弹。
时机已然成熟。他必须抛出那个准备已久的计划。
在偏殿中，太后依旧雍容华贵，但看向凌尘的目光中，已多了几分近乎于对子侄辈的温和与信赖。“凌先生今日前来，可是琮儿又有什么新的进展？”她含笑问道，语气轻松。
凌尘上前，依礼参拜后，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汇报喜讯。他微微垂首，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份刻意压沉的慎重：“启禀太后娘娘，国舅爷近日来身体恢复之迅捷，确有目共睹。日常起居、精神气色，皆与数月前判若两人。”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这都是先生之功，哀家心中甚慰。”
“然而，”凌尘话锋一转，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太后，“正因草民近日请脉观察愈发仔细，方才察觉一丝极隐晦、却关乎根本的隐患，不敢隐瞒，必须禀报娘娘。”
太后的笑容微微一敛，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几分：“隐患？先生请讲。”
凌尘神色凝重，语气放缓，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千锤百炼：“国舅爷先天不足之症，经由这段时间调理，后天之损已弥补大半。但有一处极深的病根，源于母体，乃是一丝极为罕见的‘先天胎毒’。此毒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剧毒，而是一股凝滞于先天本源之中的阴寒浊气，平日深藏不出，与元气交织，寻常诊察极难发现。它亦是导致国舅爷先天根基格外孱弱、乃至影响寿元的根本所在。”
“先天……胎毒？”太后凤眸微睁，这个词显然触动了她。她回想起母亲生育弟弟时的艰难与弟弟自幼的多灾多难，脸色不由得微微发白，“此毒可能根除？”
“幸得发现尚不算太晚，且国舅爷如今身体已初步强健，堪堪承受得住根治之法。”凌尘语气肯定，给予希望，“欲根除此疾，需以一味至纯至阳、能涤荡本源的天材地宝为药引，再佐以数百味珍贵药材，精心调配，炼制而成‘拔毒固本丸’。此丸药需连续服用三个周期，每个周期七七四十九日，期间辅以特殊针法引导药力，方可逐步将那丝先天胎毒逼出、化去，从而真正稳固根基，永绝后患。”
太后听得极为认真，急忙追问：“所需何种天材地宝为引？先生但说无妨！无论多么珍稀，哀家必定为你寻来！”
凌尘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天山雪莲。”
他继续解释道：“而且，非寻常雪莲即可。需得是生长于极寒雪线之上、至少孕育了五十年以上、花瓣晶莹如玉、花蕊蕴有金丝的‘玉髓金蕊雪莲王’。唯有此等品相的雪莲，其至纯至净的寒阳之气，方能中和涤荡那先天浊毒，而不伤及国舅爷本就脆弱的元气。”
太后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既喜且忧的神色。喜的是终于有了根治之法，忧的是这天山雪莲王确实太过难得。“天山雪莲……宫中库房或许藏有一些，但先生所言‘玉髓金蕊雪莲王’……哀家确未曾听闻。”
“此物珍稀无比，可遇不可求。”凌尘道，“更关键的是，雪莲采下之后，其灵性药效会随时间迅速流逝，若非在采下后极短时间内入药，药性将十不存一。若经由他人之手千里迢迢送入京中，恐怕早已沦为凡品，于病情无益，反而可能因药性不纯而贻误时机。”
太后闻言，眉头紧锁：“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琮儿他……”
“娘娘不必忧心。”凌尘适时开口，掷地有声，“为国舅爷千秋安康计，草民愿亲自前往塞外天山，寻觅雪莲王踪迹。采得之后，我可当即在现场进行初步处理，封存药性，再快马加鞭赶回永京，方能确保药引不失其效！”
“你要亲自去？”太后显然有些意外，更有些感动于凌尘的“忠心”与担当，“那天山苦寒之地，路途遥远，险阻重重……”
“为医者，自当竭尽全力。若能根治国舅痼疾，区区劳顿艰险，何足道哉？”凌尘语气坚决，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只是，此行确需得力人手护卫，并需熟悉天山地形地貌的向导，以免延误时机。”
太后看着他坚定而诚恳的表情，不再犹豫，当即决断：“好！难得先生有此忠义之心！哀家准了！哀家会派一队精锐宫廷侍卫护你周全，再令北境边军选派熟悉天山地形的斥候为你引路。一应所需，皆由宫中供给。先生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无论如何，需平安归来！”
“谢太后娘娘恩准！草民定不辱使命！”凌尘深深一揖，掩下眼底一丝复杂的情绪。
消息很快传回国舅府。李琮听闻凌尘竟要为了自己远赴苦寒险地，更是感动不已，又拉着凌尘说了许多关切的话语，赏赐了不少御寒的皮裘与金银。
深夜，凌尘房中。
听完凌尘完整计划的任辛，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屋内烛火摇曳，映得他易容后粗犷的面容明暗不定。
“你可知天山是什么地方？”任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那里终年积雪，气候瞬息万变，山势险峻异常，更有雪豹、狼群等猛兽出没。且塞外部落关系复杂，并非太平之地。太后派的侍卫？哼，真遇上险情，未必顶用！”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凌尘：“采摘雪莲，我一人足矣。你告诉我需要何种品相，我必为你寻来。你留在山下安全之处等候，这才是万全之策。”
凌尘缓缓摇头，眼神同样坚定：“任前辈，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此行关键，并非仅是‘找到’雪莲，更在于‘判断’与‘处理’。”
他解释道：“‘玉髓金蕊雪莲王’的品相、年份、采摘时成熟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非我亲自到场，凭借医者的感知和对药性的理解仔细甄别，极易错采。更重要的是，采下后的初步处理工序极为繁琐复杂，时机火候把握要求极高，直接关系到药引最终的效力。此事，无人可代劳。”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国舅的病根之说，虽是为了我们行动方便，但既已出口，便需做得天衣无缝。若最终因雪莲药效不足而未能‘根治’，太后的怒火绝非儿戏。此次天山之行，于公于私，我都必须亲自去。”
任辛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凌尘说的是事实。医术上的事情，尤其是这等关乎细微药效的把握，确实非凌尘亲至不可。他只是……不放心。
良久，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既然如此，一切小心。跟紧我，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那天山……我比你熟。”
凌尘闻言，心中微暖，知道任辛这是妥协了，他郑重颔首：“放心，前辈。我的轻功和暗器，也不是白练的。自保应当无虞。”
计划已定。几日后，一队约二十人的精锐宫廷侍卫抵达国舅府，领队的是一名神色冷峻的侍卫长。同时抵达的，还有两名从北境边军紧急调来的老练斥候，他们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带着一身风雪的气息。
凌尘与任辛，在这队人马的保护（或者说监视）下，告别了永京的繁华与喧嚣，踏上了前往西北苦寒之地的漫长旅途。马车辘辘，驶出城门，身后的国舅府和皇宫渐行渐远，而前方，是茫茫的戈壁与巍峨的雪山，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的艰险与那株至关重要的天山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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