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医馆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病人稀疏,馆内显得格外安静,只有药杵捣药的规律声响和偶尔响起的翻阅医书的沙沙声。
凌尘坐在窗边,目光却并未落在手中的医书上,而是望着窗外那棵枯树,若有所思。鹫儿病愈后那细微却真切的变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荡开层层涟漪。那声迷糊中的“爹爹”,那双褪去尖锐后偶尔流露依赖的眼睛,让他无法再仅仅将鹫儿视为一个需要教导、来历不明的学徒。
他沉吟良久,最终起身,走向后院。任辛正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短刃,动作专注而沉静。
“任前辈,”凌尘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关于鹫儿的身世……我想知道真相。”
任辛擦拭的动作并未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抬起,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空气中沉默了片刻,只有布帛摩擦刃口的细微声响。
良久,他方才缓缓放下短刃,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古井,直视着凌尘。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我本不愿将你卷入过深,”任辛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但既然你问起,而鹫儿那孩子……似乎对你有所不同。我不愿,也不该欺骗你。”
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那段尘封而血腥的记忆,随后,将一段惊心动魄的皇室秘辛,缓缓道出。
“我接下的刺杀褚国太后的任务,并非出自朱衣卫常规的指令,而是与长公主的一场交易。”任辛的开场白,便让凌尘心中一凛。
“鹫儿,便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当年,长公主奉旨和亲褚国,意在两国交好。然而新婚燕尔不久,褚国先太子便骤然薨逝。当时还是贵妃的当今褚国太后,为铲除异己,确保自己的亲生儿子能顺利登基,竟派出褚国精锐‘不良人’,意图刺杀身为他国公主、可能带来变数的长公主。”
“长公主在几名忠心亲信的拼死掩护下,侥幸逃出褚国皇城,一路颠沛流离,欲返回故国求援。那一路上,堪称九死一生,褚国派出的追杀从未停止。而负责追击的,正是一名武艺高强、奉命行事的褚国不良人。”
任辛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凌尘却能想象出那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或许是长公主的坚韧聪慧打动了他,或许是他本就对太后的命令心存疑虑……总之,在漫长的追杀与逃亡过程中,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那名不良人,最终背叛了自己的使命,反戈一击,转而开始护送长公主回国。一路生死与共,两人之间,渐生情愫。”
“回国之后,为免节外生枝,引起朝野非议,长公主对外宣称,这名不良人是她在途中遇到的游方医师,感念其救命之恩,故带回国,负责照料她的起居。同时,她向当时的皇帝、她的亲弟弟,哭诉褚国太后的恶行,请求发兵讨回公道。”
然而,皇帝的回应却冰冷而现实。“陛下拒绝了。他登基未久,根基未稳,不愿为此与国力正盛的褚国大动干戈。非但如此,他还以‘保护’为名,将长公主软禁于府中,变相幽禁。”
任辛的眼中掠过一丝冷嘲:“若只是如此,虽不得自由,但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长公主或许也能忍受。但变故,发生在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之后。”
“皇室公主未婚先孕,此事根本瞒不住。为求自保,长公主只得对外宣称,那‘医师’是她养的面首。此举虽保全了孩子,却也将他们母子推向了风口浪尖。”
“而更可怕的是,自长公主有孕之事传出后,那名不良人的身体便开始莫名地急剧衰败。”任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本是武功高强、体魄健壮之人,却日渐虚弱,药石无灵。最终,在长公主艰难产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长公主悲痛欲绝,几乎崩溃,根本无暇理会新生的孩子。鹫儿自小便由奶娘抚养,在缺乏父母关爱的环境中长大。”
“直到多年以后,长公主渐渐从悲伤中走出,看着逐渐长大的儿子,心生愧疚,决定好好弥补这些年的忽视,试图亲近鹫儿时……她却意外发现了当年情人死亡的真相。”
任辛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根本不是什么积劳成疾或意外!是陛下!是他指使朱衣卫,暗中对那名不良人下了慢性奇毒!”
“原来,那名不良人早已察觉自己中毒,暗中调查,最终与下毒的朱衣卫对峙。他从对方口中,得到了陛下给他的‘选择’:要么他死,要么,那个‘面首’所出的、带有褚国血脉的‘野种’死。”
听到这里,凌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手指微微发冷。皇权的冷酷与残忍,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为了保住鹫儿的性命,那名不良人……选择了自己默默承受毒发,走向死亡。”任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言的沉重。
“得知真相的长公主彻底崩溃了。她恨褚国太后的狠毒,但她更恨自己弟弟的冷酷与虚伪!一方面,她开始刻意疏远鹫儿,对外依旧表现出对这个‘面首之子’的轻视与不喜,以此作为一种畸形的保护,降低皇帝对鹫儿的戒心。另一方面,她心中埋下了复仇的种子,开始暗中布局,积蓄力量,伺机报复。”
“而与我的交易,便是她报复计划中的一环。她要褚国太后的命,为此,她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任辛的话语落下,后院陷入了一片沉寂。冬日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悲伤的气息。
凌尘久久无言。他脑海中浮现出鹫儿那双时而警惕、时而茫然、时而又流露出渴望的眼睛,浮现出他病中脆弱的呢喃……所有的一切,此刻都有了答案。那看似别扭尖锐的性格,那深藏的脆弱与不安,原来都源于如此沉重而黑暗的过去。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凌尘心中蔓延开来,其中最为清晰的,是一丝深切的同情。他终于明白,为何鹫儿会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时刻竖起尖刺;为何那一声无意识的“爹爹”,会蕴含着如此深重的渴望。
他看向任辛,目光沉重,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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