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快马如同被地狱之火灼烧着尾巴，一路不停换乘，不吃不喝，只用了不到两日，便疯了一般冲回了安阳地界。
越是靠近那座巨大的城池，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是浓重。城门守军数量增加了数倍，盘查变得极其严苛，每一个入城者的身份文书都被反复查验，城墙上张贴着任辛画像的海报在风中哗啦作响，上面“弑后凶徒”四个猩红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凌尘、墨影、疾风三人早已弃马，改换装束，混在入城的人流中。凌尘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脸上做了些伪装，掩去了过于出众的容貌，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滚的焦灼与冰冷，却难以完全掩盖。
墨影利用早已打点好的一个粮商身份，三人勉强通过了盘查，踏入城中。城内的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往日繁华的街道冷清了许多，百姓行色匆匆，面带惶恐，低声交谈时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哪个字眼就触怒了天威。巡逻的兵士一队接着一队，铠甲碰撞声冰冷而沉重。
“大人被关在天牢最深处的‘水牢’。”疾风压低声音，语气沉重，“那里守卫森严，据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由皇帝亲卫‘龙镶卫’直接看守，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水牢！听到这两个字，凌尘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专门用来折磨和关押重犯的地方，阴冷潮湿，污水浸体，虫鼠横行，常人根本撑不了几天！
“必须立刻知道她的情况！”凌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还有伤在身！”
硬闯劫狱是下下之策，无异于自杀。当前最紧要的，是确认任辛是否还活着，伤势如何，以及…审判的具体时间。
凌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太医院院判周老大人。这位老医官性情耿直，素有仁心，且因凌尘之前控制疫情有功，对他颇为赏识。更重要的是，周老大人有定期前往天牢为重要囚犯诊视的职责。
“去周府。”凌尘立刻做出决定。
三人避开大道，穿梭于小巷之中，来到周府后门。凌尘让墨影和疾风在外接应，自己上前叩门，递上了拜帖和一件信物——一枚周老大人之前赠予他的、代表认可的玉扣。
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每一分每一秒，凌尘都仿佛能听到任辛在水牢中痛苦的呻吟。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许久，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周府的管家探出头，面色复杂地看了凌尘一眼，低声道：“凌先生，老爷请您进去，但…请您快些，此刻府外眼线众多。”
凌尘心中一沉，立刻闪身而入。
周老大人并未在正厅见他，而是在书房。老人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和一丝…恐惧。
“凌先生，你…你不该回来啊！”一见到凌尘，周老便急声道，声音带着颤抖，“如今这安阳城就是一口煮沸的油锅！你怎还敢往里跳！”
“周老，任辛…”凌尘顾不上寒暄，急切问道。
“莫问！莫再问了！”周老慌忙摆手，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任指挥使…唉…那案子是铁案！证据确凿！陛下龙颜震怒！谁沾谁死！你速速离去，老夫只当从未见过你！”
“周老！”凌尘噗通一声，竟直接跪了下来，这个向来清傲的男人此刻为了任辛，舍弃了所有尊严，“我求您！我只想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伤势如何？他们…他们可曾用刑？我只需知道这些！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看在医者父母心的份上！”
周老被他的举动惊得后退一步，看着他通红的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哀求，老人家的手颤抖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仍是恐惧。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如同呓语：“…还活着。昨日…昨日老夫奉命去…去诊过脉…但龙镶卫的人全程盯着，老夫…老夫什么也做不了…”
“她怎么样了？！”凌尘急问。
“…很不好。”周老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水牢阴寒，旧伤恶化，高热不退…气息很弱…但、但他们不让用药…说…说是重犯，只需吊着一口气…等三日后…”
三日后问斩！
后面的话周老没说，但凌尘已然明白。他们不仅要任辛死，还要她在死前受尽折磨！
凌尘只觉得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他猛地站起身：“周老，能否带我进去？哪怕只看一眼！我可以扮作您的药童！”
“不可能！绝无可能！”周老头摇得像拨浪鼓，脸色惨白，“天牢如今是龙镶卫一手把控，没有陛下亲旨，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尤其是任指挥使…她的案子…唉，你死了这条心吧！但凡有一点可能，老夫…老夫也不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无奈与惊惧，凌尘听得明白。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在死死盯着这件事，无人敢违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凌尘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桌角才站稳。他看着周老那爱莫能助、又怕惹祸上身的模样，知道再求也无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杀意，对着周老深深一揖：“…多谢周老告知。今日之事，绝不会牵连您老人家。”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毅然离开了书房。背影决绝而孤寂。
走出周府后门，重新汇入阴暗的巷弄，墨影和疾风立刻围了上来，看到凌尘那灰败如死、却又眼神冰冷的脸色，心中已然明白了结果。
“先生…”
凌尘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望着被高墙切割出的那一线狭窄天空，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铁狱森森，探无可探。
明明知道她就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命悬一线，他却连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比刀割更甚，比火焚更痛！
但他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
既然正道走不通…
那便只剩下一条路了。
一条通往地狱，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血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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